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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松间观剑逗拙徒,寒阶试招藏算计 ...


  •   楚澜尘缓缓的跟着君砚卿往松林深处走时,夜雾正顺着松枝往下淌,沾在眉梢上,凉丝丝的,混着松针的涩味,吸进肺里都带着冷意。

      羊角灯的光被交错的枝叶切得稀碎,落在雪地上只剩斑驳的暖影,像被踩碎的碎瓷片。君砚卿走在前面,青玄广袖扫过积雪的枝桠,雪粒簌簌沾在肩头,他懒得拍,只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冻硬的小石子——石子滚过雪面,撞在枯树干上,发出“咚”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在掂量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楚澜尘跟在身后半步远,青布弟子服的衣角扫过雪面,没敢发出半点声响——这衣裳是青霄派杂役房淘汰的旧物,领口磨得发亮,袖口还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补丁,布料粗得磨皮肤,却比他坠下来时穿的破衣强上百倍。他攥紧袖口,指尖冻得发僵,心里清楚,这位“师尊”身上的气太沉,不像青霄派那些穿洗得发白的道袍、说话温吞的修士,倒像藏着把没出鞘的剑,让他不敢靠太近,却又莫名觉得,跟着走就不会错。

      “磨磨蹭蹭的,腿断了?”君砚卿忽然停步,回头时琉璃色的眸子在夜色里亮了亮,没什么温度,更像随口的嘲弄,“再慢些,夜里的狼该把你这细胳膊细腿叼走,连骨头都啃不剩下。”

      楚澜尘赶紧加快脚步,腰板绷得更直,粗布衣裳摩擦着后背的旧伤,疼得他眉峰微蹙,却没敢露出来:“是,师尊。”

      他没接君砚卿的话茬——心里清楚,这位“师尊”就是爱逗他,像猫逗老鼠似的,看他窘迫就觉得有趣。可他记不起过往,只能依着这层“师徒”名分,把这些嘲弄都受着,至少这人给了他遮风挡雨的地方,还肯指点他练剑。

      又走了半柱香,眼前忽然亮了。

      是间藏在松林坳里的竹屋,竹墙是用老竹劈成的篾条编的,缝隙里填着混了碎草的泥巴,有的地方泥巴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发黄的竹篾;屋顶覆着的青瓦缺了好几块,用茅草和破布堵着,风一吹,茅草还会轻轻晃;檐下挂着盏磨砂琉璃灯,玻璃面上沾着层灰,暖黄的光透出来时,带着点朦胧的浊,把周遭的雪映得发柔。屋前辟了片丈许见方的空地,铺着的青石板高低不平,有的地方裂了缝,填着碎石和泥土,扫雪时没扫干净,石缝里还嵌着残雪;旁边立着个青石灶,灶面裂了道斜斜的缝,用铁条箍着才没散架,灶上坐着只掉了底的铜壶,壶嘴歪着,正冒着断断续续的白汽,飘着淡淡的野茶香——是那种在山脚下采的野茶叶,带着点涩味,是凡间最普通不过的味道。

      “以后你住这儿。”君砚卿推开门,木门轴“吱呀”响得刺耳,他侧身让他进去,语气里带着点施舍般的随意,“青霄派的人眼杂,别到处晃,省得给我惹麻烦,每天练剑,我看着,练不好就滚去雪地里冻着,没人给你收尸。”

      竹屋里比外面暖得多,却弥漫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炭火的焦香。靠墙是张普通木床,床腿是用粗树干削的,没打磨平整,还留着树皮的糙痕;铺着的两层粗布褥子,边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有的地方棉絮已经板结,硬邦邦的;床上的被子是灰黑色的,洗得发旧,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手工缝的,边缘还沾着点没洗掉的泥渍。窗边是张旧木桌,桌面坑坑洼洼,被虫蛀出了好几个小洞,桌腿松了,垫着块不规则的石头才勉强稳住,一按桌面就会轻轻晃。墙角的土灶是用泥巴糊的,灶口堆着些干松枝,燃着的炭块泛着红,把空气烘得暖融融的,却也熏得墙面发黑。

      楚澜尘站在门口,规规矩矩行礼,粗布袖子扫过门槛上的破洞,带起点灰尘:“谢师尊。”

      “行了,别装乖。”君砚卿挥挥手,走到木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粗瓷茶盏,茶盏边缘缺了个小口,内壁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茶渍,他倒了杯热茶,“过来喝茶,顺便说说,你借的那本剑谱,看到第几页了?”

      楚澜尘依言走过去,在离木桌最远的凳子上坐下,凳子是用劈开的圆木做的,没刷漆,边缘糙得硌腿。他双手接过茶盏,指尖碰到冰凉的瓷壁,热茶入喉,暖意漫开,却带着点野茶的涩味,没驱散心里的拘谨。他小口啜着茶,如实回答:“回师尊,看到‘回风式’,有些地方……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君砚卿嗤笑一声,指尖敲了敲坑洼的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就你这笨脑子,能看懂基础招式就不错了,以后每天卯时起练剑,我来指点,别自己瞎琢磨,越练越歪。”

      他说的是实话,却也藏着心思——这小子身上的旧咒还没动静,留着他练剑,既能稳住他,也能借着指点的由头,仔细观察咒术的反应,比让他在青霄派乱晃更稳妥。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过得按部就班,甚至带着点刻板。

      每天天不亮,楚澜尘就被君砚卿的声音喊醒:“起来练剑,再睡就把你扔去喂狼。”他揉着眼睛爬起来,身上的粗布衣裳被夜里的寒气浸得发潮,贴在皮肤上冷得慌。他在空地上对着松树干练剑,握着的木剑是青霄派淘汰的旧物,剑脊歪了点,剑柄缠着的布条磨得发亮,有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硌手的木头。他按着君砚卿的指点,从最基础的握剑姿势开始纠正,一招一式都不敢含糊。

      君砚卿通常会睡到辰时才起,起来后就坐在青石灶旁,一边往灶里添干松枝,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他练剑。指点的话不多,大多是带着嫌弃的呵斥:“手腕再抬高点,跟耷拉着块肉似的”“步子踩错了,左脚在前,不是右脚,踩深点,别跟怕踩疼雪似的”“发力太僵,跟没开刃的木头似的,剑都被你挥得没力气”,每一句都戳在楚澜尘的痛处,却又精准得让他无法反驳。

      楚澜尘性子沉,没反驳,也没泄气,只把每句呵斥都记在心里,练得更认真。额角的汗滴落在雪地上,很快冻成小冰粒;掌心的水泡磨破了,沾了雪水疼得钻心,他也没停,因为他知道自己笨,只能靠反复练习追上,更怕自己练得太差,被这位“师尊”厌弃,最后真的被赶去雪地里冻着。

      这天早上,楚澜尘练“回风式”时,又被喊停了。

      “停!”君砚卿的声音带着点不耐,手里捏着根光秃秃的银线(像是从灶边捡的细铁丝,磨得发亮,却弯了个小弧度),往他腰上指了指,“腰腹没发力,剑招飘得像片叶子,你是在练剑还是在跳大神?”

      楚澜尘收了剑,垂着手站在一旁,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自己的问题,腰腹的力气总跟不上,每次递剑都像在硬撑,可越急越找不到发力的感觉,刚才那一招,甚至差点把剑甩出去,木剑撞在松树干上,震得他掌心的伤口更疼了。

      君砚卿没再骂他,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指尖,轻轻按在他的腰腹处——指尖带着灶火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来,楚澜尘的身子猛地僵了,像被烫到似的,却没敢躲,只屏住呼吸,跟着他的指引慢慢调整。他能感觉到腰腹的肌肉在慢慢放松,再递出剑时,力气果然顺了些,剑招虽依旧生涩,却没再飘。

      “嗯,总算没笨到家。”君砚卿收回手,往后退了步,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自己再练三十遍,练不好中午就喝白粥,别想碰干粮,那饼子是我从山脚下换的,可没多余的给你浪费。”

      楚澜尘点点头,握紧剑柄,重新练了起来。这一次,他没再急着求快,而是慢慢体会沉腰发力的感觉,每一次递剑都格外认真,额角的汗越冒越多,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练到中途,他忽然脚下一滑,青石板上结了层薄冰,是夜里的雪水顺着石缝渗出来冻的,刚才只顾着练剑没注意。身子往前踉跄时,他下意识地用剑撑地,却没稳住,整个人往冰面上摔去,手掌重重磕在石板的棱角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都黑了一瞬。

      “笨死了!”君砚卿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嫌弃,却比平时快了些,像是没忍住,“练个剑都能摔,你这脑子是用来装雪的?冰都看不见,眼瞎了?”

      楚澜尘撑着地面爬起来,掌心的伤口被磕裂了,鲜血渗出来,混着冰碴子,疼得指尖发颤,连握剑的力气都快没了。他没敢喊疼,只低着头,冷着脸,声音带着点发颤的硬气:“弟子没用,再练。”

      “练什么练,手都破了,剑都握不住还练。”君砚卿走过来,皱着眉,伸手抓过他的手腕,那动作不算轻,却没弄疼他,指尖的银线轻轻扫过他的掌心,“过来,灶边有药粉,自己敷上,你可别指望我给你弄,手笨还娇气。”

      楚澜尘愣了愣,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温和”。跟着走到灶边,看着君砚卿从粗陶罐里倒出点淡黄色的药粉,药粉装在破了口的陶罐里,罐口没封,沾着点灰尘,却带着点淡淡的草药香。君砚卿把药粉递给他,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坐回石凳上,拿起缺了口的茶盏喝了口,眼神落在远处的松林里,不知在想什么,耳尖却悄悄红了点,被白发遮住了。

      他乖乖敷上药粉,从怀里掏出块碎布,那是从粗布衣裳上撕下来的,沾着点旧血迹,小心翼翼地缠好手掌,没敢多问,只默默站在一旁,等着师尊的下一步吩咐。

      君砚卿没再提练剑的事,也没再逗他,就那么坐着煮茶。阳光慢慢爬高,透过竹墙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的白发上,泛着淡光,竟少了些平时的刻薄,多了点莫名的沉静。灶上的铜壶“咕嘟”响着,壶嘴歪歪扭扭地冒着汽,把野茶的涩味飘得满屋子都是。楚澜尘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恍惚,自己的这位“师尊”总是忽冷忽热,前一秒还在嘲弄他笨,下一秒却会给他治伤;明明看着对什么都不上心,却又会精准地指出他练剑的问题;住着这么简陋的竹屋,却总透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气场。

      他正愣神,忽然听见君砚卿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没了之前的尖锐:“今天就到这吧,下午别练了,去山脚下的溪涧挑两桶水,把屋前的石板冲干净,若是冰溜子不除,下次还得摔。”

      楚澜尘猛地回神,赶紧应道:“是,师尊。”

      君砚卿没再说话,只是抬手往灶里添了根松枝,火苗“噼啪”响了声,映得他眼底的琉璃色亮了亮。楚澜尘站在原地,看着灶火跳跃的光,心里那点拘谨慢慢散了些,毕竟挑水冲石板,虽也是活计,却比练剑轻松,更像是师尊给了他台阶下。

      他没再多想,转身去墙角拿挑水的木桶,那木桶是用几块破木板拼的,桶底还钉着块铁皮防漏,提手处缠着的麻绳磨得发亮。他拎着木桶往山脚下走,粗布衣裳的衣角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没那么难熬了。

      而竹屋前的石凳上,君砚卿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转着那根银线。刚才楚澜尘摔倒时,他确实察觉到那丝微弱的咒术波动,可看着少年咬着牙爬起来、硬撑着要继续练剑的样子,心里那点“算计”忽然被压了下去,竟先冒出了点莫名的烦躁。

      他轻嗤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冷茶,试图压下那点反常的情绪——不过是枚棋子,犯不着为他动心思。可视线落在屋前石板上那滩混着血的冰碴上,还是忍不住皱了眉,指尖的银线轻轻晃了晃,悄无声息地扫过那片冰面,让冰碴子慢慢化了些。

      风从松林深处吹过来,带着雪的凉意,却没吹散竹屋旁的暖。楚澜尘拎着木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君砚卿还坐在石凳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里的茶盏已经凉透,却没再续水。灶上的铜壶依旧“咕嘟”作响,像是在为这看似平静的师徒时光,敲着不紧不慢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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