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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霄山门认师误,松间懒仙应诺轻 ...

  •   楚澜尘扶着山壁往青霄派挪时,暮色已沉得漫过了半山腰。雪停了,风却裹着松枝的冷意刮过来,他把半旧的灰布短打拢了拢——这是方才山脚下农户给的,比他坠下来时穿的破衣厚些,却还是挡不住寒气,冻得指尖发僵。

      山腰的路修得规整,青石板铺得平,雪被扫到路边堆成小丘,每隔几步就挂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在雪上,亮得不用摸黑。越往上走,青霄派的轮廓越清晰——不是土坯房凑成的小破庙,是青灰瓦覆顶的连片屋宇,主殿的飞檐翘得高,雕着云纹的脊兽在暮色里露着半截,院墙上爬着缠枝藤(虽落了叶,却看得出平日里打理得规整),山门两侧立着丈高的石狮子,虽不算气派,却透着中等仙门该有的规整体面。

      楚澜尘刚走到山门前,就被守门的弟子拦了。不是粗布短打的外门杂役,是穿藏青劲装的内门弟子,腰间系着刻了“青霄”二字的玉佩,手里握着的不是木剑,是淬了浅淡灵气的铁剑,眼神虽有戒备,却没露半分嫌弃。

      “站住。”左边弟子开口,语气平和,“来者何人?到访青霄派有何事由?”

      楚澜尘攥紧怀里揣着的、摔裂的木盒(只剩半块盒底,却还被他小心收着),声音哑得像被雪浸过:“我……记不清姓名,从高处坠下伤了身,想借贵派暂避几日,讨些伤药。若有能搭手的活计,也愿出力抵偿。”他没提“认识青霄派”——怕说漏嘴,也怕这“认识”是脑子里的虚影,反倒惹来怀疑。

      弟子们没立刻回话,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灰布短打虽旧,却不算脏;掌心磨破的伤口边缘,凝着缕极淡的灵气,不是野修的驳杂气,是练过正经心法的稳劲;连站着的姿势,虽因疼而微晃,脊背却没塌——不像是混吃混喝的乞儿。

      右边那个戴方巾的弟子侧了侧身,让出山门的路:“随我来。先去门房登记,再带你去东跨院的客房——不是杂役房,客房虽小,却有暖炉。伤药我让药堂的师兄备好,你不用做粗活,安心养伤就行。”

      楚澜尘愣了愣——没料到会这么顺当,更没料到中等仙门的规矩虽有,却没半分倨傲。他攥着木盒的手松了松,跟着弟子往里走。

      院里的路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缝里没留半点雪。两侧的厢房是明黄色的窗纸,映着里面的暖光;路过演武场时,楚澜尘脚步顿了——不是光秃秃的土场,是铺着青石板的规整场地,场边立着两排剑架,架上的木剑全是新打磨的,剑柄缠着防滑的青布,几个内门弟子正在练剑,剑风扫过空气,稳而有力,不像小仙门那样杂乱。

      最让他挪不开眼的,是场边的石桌——桌上摆着套白瓷茶具,旁边搁着个小暖炉,炉上温着的茶壶正冒轻烟,连练剑间歇的歇脚处,都透着几分讲究。

      “别靠近演武场,弟子们练剑收势不稳,容易误伤你。”领路的弟子提醒了句,语气温和。

      楚澜尘收回目光,快步跟上。东跨院离演武场不远,是排小巧的客房,每间都挂着竹帘,帘上绣着松枝图案。弟子推开最外侧那间的门:“就住这儿,暖炉我刚添了炭,桌上的茶是温的,药堂的师兄一会儿把伤药送过来。”

      “多谢师兄。”楚澜尘低声道了谢,看着弟子走了,才轻轻关上门。

      客房虽小,却收拾得利落:一张带幔帐的木床,床上铺着两层厚褥子;靠窗摆着张书桌,桌上放着盏油灯、一套粗瓷杯盏;墙角的暖炉燃得旺,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连身上的寒气都散了大半。楚澜尘没急着坐,先走到书桌前,摸了摸暖炉的外壁——温而不烫,正好能烘手。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木盒,轻轻放在桌上。盒底还留着“青霄派”三个字的残印,虽模糊,却真真切切。刚才在山门口没敢认,这会儿在暖融融的屋里,看着这三个字,心里那点悬着的慌,终于落了些——或许他真的跟青霄派有关,或许在这儿,真能记起点什么。

      歇了半盏茶的功夫,药堂的师兄就送来了伤药:一小罐膏状的药(比农户给的红薯还暖,该是温过的),还有两贴活血的膏药。“后背的擦伤涂膏子,膝盖的旧伤贴膏药,每日换一次。”师兄叮嘱完,又递给他一套干净的青布弟子服,“这是库房里的旧衣,你凑活穿,比你身上的厚些。”

      楚澜尘一一接了,连声道谢。等屋里只剩自己,他才脱了旧衣——后背的擦伤比想的重,却没化脓,涂药时虽疼,却比在雪地里熬着舒服。换好干净的青布弟子服,尺寸虽大了些,却暖得很,他坐在暖炉旁的椅子上,终于敢松口气——这半个月的颠沛,好像终于有了个能落脚的地方。

      可刚松了没一会儿,心口忽然发闷。

      不是伤口的疼,是体内的仙泽又乱了——方才在演武场看弟子们练剑,那股熟悉的剑意勾得他体内的仙泽翻涌,这会儿暖炉的热气一烘,竟顺着血脉往上冲,撞得他头晕目眩。脑子里的碎影也跟着乱晃:南天门的暖云、柱顶上的银线、那句“摔疼了就喊出声”,还有张模糊的、泛着琉璃光的脸,越来越近,却抓不住,疼得他额角冒冷汗。

      楚澜尘没敢待在客房——怕仙泽乱得撞翻暖炉,更怕惊扰了药堂的师兄。他攥着桌上的木剑(是药堂师兄顺手带来的,说“你若闷得慌,可练剑散心”),轻手轻脚推开门,往后山跑。

      后山的松林没扫雪,积雪没到脚踝,他跑得急,好几次踩进深雪窝,却没顾上疼。仙泽在体内撞得越来越厉害,眼前的松树都开始转,他只能攥着木剑,凭着本能往松林深处躲,直到撞进一棵粗松的树干,才撑着树,大口喘气。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不是松枝晃的声,是衣料扫过积雪的、轻得像羽毛落地的声。

      楚澜尘猛地抬头。

      松树上坐着个人。

      青玄广袖垂落,扫过松枝上的雪,雪粒簌簌往下掉,却没沾到他半分;白发披在肩头,沾着点松针,在暮色里泛着淡光;那张脸……楚澜尘的呼吸瞬间停了。

      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淡的琉璃色,漫着层懒意,却亮得晃眼——和脑子里那个泛着琉璃光的模糊影子,和那句“摔疼了就喊出声”的主人,重合得严丝合缝。

      是他。

      是那个在暖融融的地方,推了他一把、让他别硬憋的人。

      仙泽还在体内乱撞,心口疼得厉害,可楚澜尘却忘了疼。他攥着木剑的手松了,木剑“哐当”掉在雪地里,剑穗扫过积雪,扫出浅痕。他看着松树上的人,深黑的眸子里漫起水汽,眼尾红得发涩,却还是绷着唇,没让自己失态——连记不清过往都没哭,这会儿见着这人,却差点没忍住。

      君砚卿被他这副样子看得愣了愣。

      没了在天界时的紧绷,也没了坠下凡时的茫然。冷脸还在,唇线依旧绷得直,可眼尾红了,眼神里的慌和疼,都没藏住,像只被冻坏、又突然见着熟热人的小兽,委屈得快绷不住,却还硬撑着不肯低头。

      他还没开口,就见底下的少年动了。

      楚澜尘扶着树干,慢慢跪了下去。雪地里的石子硌着膝盖的旧伤,疼得他指尖发颤,可他跪得极稳,脊背依旧绷得直——不是在天界时的“硬撑”,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虔诚。他没敢抬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发红的眼尾,只攥着身前的雪,声音哑得像哭:

      “师……师尊?”

      这声“师尊”,轻得像雪落,却撞得君砚卿指尖的银线顿了。

      他挑了挑眉,琉璃色的眸子里漫开点兴味——这小子,记不清别的,倒把他记着了;摔了半个月,没认青霄派的人,没认送药的师兄,偏偏把他这个“始作俑者”认成了师尊。

      挺好。省得他找借口留下来逗乐子。

      楚澜尘见他没否认,眼尾的红更甚。他咬着唇,忍着心口的疼,对着松树上的人,认认真真磕了个头——额头碰在雪地里,冰凉的,却让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慌,填了大半。磕完头抬起来时,深黑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松树上的身影,连声音都带了点颤:

      “弟子……拜见师尊。”

      松枝上的雪又簌簌掉了些,落在君砚卿的广袖上。他看着雪地里跪着的少年——冷脸没卸,却红了眼;脊背没塌,却跪得恭顺;连指尖的颤,都不是怕,是“终于找着人”的踏实。

      懒懒散散的笑意,终于漫进了君砚卿的眼底。他晃了晃手里的银线,仙晶的光落在楚澜尘发红的眼尾上,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懒,却没了半分在天界时的随意,多了点真真切切的应诺:

      “起来吧。雪地里凉,跪久了,膝盖该废了。”

      楚澜尘刚要撑着起身,就见松树上的人轻身跳了下来——落地时轻得没沾半点雪,青玄广袖扫过他身前的积雪,连他膝盖旁的雪粒,都被仙泽烘得化了。君砚卿伸手,轻轻扶了他胳膊一把,掌心的暖透过衣料传过来,暖得楚澜尘浑身一僵。

      “既然认了师,往后……就跟着我。”君砚卿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懒悠悠的,却比暖炉的热气还让人踏实,“青霄派的客房住着,伤药我给你换更好的——不用你劈柴扫院,也不用你跟人打交道,安心跟着我就行。”

      楚澜尘攥着身前的雪,没说话,只重重地点了点头。深黑的眸子里,水汽终于没忍住,落了两滴在雪地里,晕开小浅坑——却没觉得丢人,只觉得这半个月的冷、疼、慌,都在这人伸手扶他、说“跟着我”的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松林外的羊角灯还亮着,暖光映进林子里,落在两人身上。君砚卿扶着他的胳膊,没让他再踩进深雪窝;楚澜尘跟在他身侧,没再绷着脊背,却走得极稳——好像只要跟着身边这人,就算记不起过往,就算在这凡尘多待些日子,也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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