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弦》阿缑

3、第 3 章

　　“昨晚我回来时天色太晚，一路奔波难免疲累，草草洗漱过后便就寝了。今日又出去采买了些食材，打算今晚请各位邻居前来为我接风洗尘，故而才没有第一时间来看您。”

　　莫弦向来谨慎，既然决定暂时不杀盲女，定是要把她的情况都摸清楚，最先也是最容易摸清的，就是照顾了她长达十来年的蔡大娘一家。

　　“原来如此。”蔡大娘夺过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杵在外面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去，正好我给你烧几个菜，很久没吃到大娘我做的菜，馋虫都快生出来了吧。哈哈……”

　　鱼冉如梦初醒，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在蔡大娘敲门之前取下门闩，打开了大门。

　　“冉丫头，我刚要敲门呢，你就来了。”蔡大娘矮胖矮胖的，笑起来两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瞥了一眼旁边的大高个，笑容染上了一丝暧昧。“莫不是听到夫君回来了，才这么急不可耐？”

　　“大娘。”

　　鱼冉表面上做出娇羞嗔怪的表情，内心早已惊涛骇浪：大娘竟没看出来这人是个冒牌货！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此人早有预谋，特地易容成夫君的模样？她一介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折的？还是蔡大娘一家也被他收买了，陪着他演戏呢？

　　还是先继续装瞎吧，省得打草惊蛇。

　　“竹棒。”

　　蔡大娘身后一直默默无言的秦老二突然开口。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就又听他道：“你平时从不离手的那根。”

　　蔡大娘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小鱼儿，怎么没用竹棒啊？可有磕着摔着？”

　　蔡大娘的热心关怀在往日里鱼冉特别受用，每次听到心里都暖暖的，可这次她只觉后背发凉，掌心沁出了一丝冷汗。

　　努力忽略掉那道探究的犀利目光，尽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鱼冉嘴角扯出一丝自然的笑意：“大娘忘了，老周给我治完眼睛，是怎么说的？”

　　蔡大娘回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他说三日后就能见效——小鱼儿，你的眼睛好了？！”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神色各异。

　　蔡大娘喜形于色，秦二仍是木着一张脸，莫弦则眼帘微垂，眸中晦暗不明。

　　“目前只能看见大致轮廓，但色彩还是灰蒙蒙一片，看不真切。不过短短三日能有这般奇效，我已经很满足了，听到大娘的声音，喜悦之情更是难以抑制，便不管不顾的走了过来。”

　　蔡大娘拉着她的手：“你这丫头，有成效自然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安全，你这眼睛还没好全，怎能如此莽撞？当心磕着碰着了，有人要心疼了。”

　　蔡大娘的目光在“夫妻”二人脸上来回游走了一遍，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二人只得作出微微的羞赧状，配合着这暧昧的气氛。

　　既是接风宴，自然得好好操办。莫弦抵挡不住蔡大娘的热情，只能勉强答应。

　　整个宴席由蔡大娘主刀，秦老二打下手，鱼冉也想帮忙，被蔡大娘赶去陪莫弦了。还笑眯眯的表示：“你们夫妻俩分离了这么久，是该多待会儿诉诉衷肠了。”

　　“夫妻”二人闻言皆是表面笑着应和，心里一阵无语。

　　鱼冉的厨艺都是跟蔡大娘学的，她一个盲女能把食物做得那么好吃，离不开蔡大娘一遍又一遍的耐心指导，何时该放盐何时该放醋，份量该如何拿捏，她都练习过不下百遍，直至形成了肌肉记忆。

　　徒弟已是如此优秀，师父更是不遑多让。一道道菜肴轮番出锅，有荤有素有河鲜，还有甜品和汤品，光是闻着就已让人垂涎三尺。

　　再次与那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鱼冉没了继续虚与委蛇的兴致，只闷闷的趴在窗前，看着蔡大娘母子在厨房进进出出。

　　“夫人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

　　鱼冉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本该好好思索如何回复，或许是见他一直未动手胆子大了些，亦或是蔡大娘将他错认成夫君带来的冲击太大，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感觉在心头弥漫，便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这话应该我问夫君才是。”

　　莫弦试探的表情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这盲女突然转变态度的惊讶和一点……懵逼。

　　“夫君从来都不会对我这么生分，不管在人前是多么的正人君子做派，只要是和我单独待在一起，不消片刻便已将我抱在怀里亲上一亲。”

　　莫弦：“……”

　　这是他能听的吗？

　　“还有，”鱼冉回过头，目光仍无焦点，莫弦却是下意识的心头一紧。“夫君从来都是叫我小冉、冉儿的，为何从回来到现在，都只叫我夫人了？”

　　莫弦：“……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就像，就像小冉，不也叫我夫君吗？”

　　“小冉”这两个字，真不是一般的烫嘴，他说完顿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鱼冉却是哭丧着脸：“看来夫君真的忘了，成婚那日，你说夫人这称谓显得生疏，不如闺名来得亲切，还说永远不会在私底下叫我夫人……”

　　莫弦：“……”

　　是这样啊。

　　鱼冉：“如今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莫弦：给别人当夫君真难。

　　要不还是直接给她抹脖子吧。

　　鱼冉则没想那么多，她这一番话纯粹是发泄，什么亲亲抱抱、名称问题，都是她随口胡诌的，她才没那么计较这些小事，夫君也不会这么肉麻。

　　“开饭了——”

　　蔡大娘的大嗓门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僵局。

　　莫弦还在考虑要不要“服个软”装装样子扶她一把，鱼冉就已起身自个摸索着出了房门。

　　席间，蔡大娘热情的给小两口夹菜，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着“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之类的祝福语，鱼冉再是心情不好也都耐心应和，莫弦亦是不时回应，然后埋头干饭。

　　秦二注视着小两口片刻，在心里说了句这俩人有问题，便继续干饭。

　　蔡大娘自然也看出来了，小两口久别胜新婚，本该甜甜蜜蜜你侬我侬，两人之间太过明显的疏离感是怎么都不该有的。

　　莫不是脑别扭了？

　　刚重逢就闹别扭，可不是个好兆头。

　　蔡大娘放下筷子，引得饭桌上的其他人纷纷侧目。

　　鱼冉问道：“怎么了？”

　　蔡大娘不语，只走到“小两口”的中间，拉起双方的手合在掌心，语重心长的劝道：“百年修得同船渡，你们能结为夫妻，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可要好好珍惜啊。”

　　小两口：“……”

　　突然觉得满桌子的饭菜都不香了。

　　送走蔡大娘母子，清理完了残羹冷炙，回到房间后，鱼冉小憩了一会儿，便径自出了门，也不管便宜夫君那么大个活人突然又不见了身影。

　　不见身影的便宜夫君跟着蔡大娘母子回了家门，不过是偷偷跟去的。

　　蔡大娘家是开食肆的，今日大厨家里有事请了假，蔡大娘又有意歇歇，便暂停营业。母子俩回家后，蔡大娘进厨房清理了一些剩菜，秦二则翻了翻账本，确定无甚错漏了方走到他们家人专属的木桌前，倒了杯凉茶润润嗓子。

　　莫弦躲在暗处，看着蔡大娘跟儿子一起坐下，忙完手头上的事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内容无非是鱼冉夫妇俩终于团聚，以及小夫妻过往和她们家的一些小事，可这些都不是他想听的。

　　他纳闷的是，自己明明并非那个什么安大娃子，母子俩去鱼冉家串门的时候，他也做好要么遁走要么灭口的准备了，为何母子俩见到他的第一眼时，眼中根本没有看见陌生人的警惕和防备？没有就算了，还把他当成了别人直接扑上来抓住他的手嘘寒问暖，眼中的惊喜完全不似作伪，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差点没反应过来。

　　好在杀手的心理素质普遍过硬，短暂的呆愣过后，莫弦调整好心态和表情，顺势扮起了安大娃子。

　　既然不知对方的意图，那就慢慢与其周旋，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也没新的任务找他，索性陪他们玩玩，权当消遣了。

　　接风宴上，他表面上是在认真干饭，做足了思乡羁旅人的模样。暗地里，那双眼眸的余光在几人脸上来回穿梭，观察得犹为细致，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却是一无所获。

　　午后阳光热烈，晒得人昏昏欲睡。母子俩结束了闲聊，分头回了各自的卧房，准备小憩一会儿。

　　莫弦自觉听不到有用的信息了，转身欲走，却听敲门声咚咚响起，母子俩的瞌睡虫也被惊跑了大半。

　　“娘，开门，我回来了！”

　　是老大的声音。

　　蔡大娘育有两子，长子秦绛，在京兆府任职，平时公务繁忙，常常夜幕降临了才能归家。次子秦缜，则待在自家店里，老老实实的做着账房。

　　打开门，正是秦绛那张带着标志性豪迈笑容的富态脸。

　　蔡大娘又惊又喜：“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当值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绛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没人跟过来，才紧紧的关好大门，插上门闩。

　　“娘，二弟，朝廷要变天了。”

　　此言一出，不止母亲和弟弟，就连躲在暗处的莫弦也正色了起来。

　　“啊？啥情况啊？”

　　蔡大娘问道。

　　秦绛正要开口，却因兴奋、激动等情绪顿觉紧张，心跳也不自觉加速。再加上从京兆府衙门一路狂奔至此，停下来后身体的劳累感也上来了，多种因素叠加，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不由得手忙脚乱。被老娘一阵催促，方跑回屋子里倒了杯茶水一口闷下去润润干燥的嗓子，劳累紧张感才有所缓解。

　　“唉，你倒是说啊！”

　　蔡大娘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别人说话说一半的，恨不得随手抄起家伙给那臭小子一下。

　　“可靠消息，流落民间的太子殿下已被秘密寻回，不日就要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