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善缘 ...

  •   十一月初十,康王次女段云柔入宫,敕封兰婕妤。
      十日后,孔雀坞中的白孔雀开了屏,太后以共赏祥瑞为名,在宫中设宴。

      临华宫内,夏清圆对镜整理着胭脂色宫装上的璎珞绦带,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枚羊脂玉坠。
      自从半月前那封家信送出后,父亲那边始终杳无音信。这份沉寂像蛛网般缠绕在心间,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几分不安。

      "主子,夫人和裴夫人已经到了宫门外。"荔枝轻声通传。

      夏清圆立即起身,连披风都来不及系,提着裙摆便快步迎了出去。

      院门外,裴氏正与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低声交谈。见到女儿,裴氏眼中闪过泪光,却仍规规矩矩地行礼:"臣妇参见昭媛娘娘。"
      范氏也跟着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处。

      夏清圆眼眶一热,连忙上前扶起二人:"娘亲、舅母何须如此。"
      她引着二人穿过庭院。初冬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廊下的菊花已谢,只剩几株残枝在寒风中轻颤。

      花厅内,炭火烧得正旺。荔枝奉茶后便领着宫人退下,细心地合拢殿门。
      裴氏这才得以细细端详女儿,见她气色尚佳,眉眼间也不见愁苦,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温声道:“瞧着没瘦,精神头倒比在家时足了些。”

      “还有半个时辰便要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时间紧迫,舅母便长话短说了。”范氏生就一张满月脸,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此刻神色却郑重起来,“你舅舅有几句话,托我务必带到。”

      她取出一封素笺,推到夏清圆面前,“裴家虽不比往昔,但先人在太医院经营多年,总还有些香火情分。这上面记着的,都是曾与裴家结过善缘的旧人,你身在宫中,或可斟酌取用,总好过孤立无援。”

      “舅母……”夏清圆握着那薄薄的纸笺,只觉得有千钧之重,喉间哽咽,“清圆……谢过舅舅舅母。”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范氏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愈发凝重,“皇上的用意,我们明白。从今往后,裴家与夏家,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外,还有一桩旧事,你舅舅千叮万嘱,定要让你知晓。”
      她压低了声音:“当年先帝膝下三子,嫡出的武仁太子与幼子瑞王皆为当今太后所出,皇三子,便是今上,生母乃是位份不高的宋贵人。”
      “五年前,文德三十一年,武仁太子于东宫药膳中中毒身亡,裴家便是在那时因救治不力、获罪被贬。”

      夏清圆听得心神俱震,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若非武仁太子早夭,今日龙椅上坐着的……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下毒之人莫非是……”

      “慎言!”裴氏脸色骤变,一把掩住女儿的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此事关乎国本,断不可再妄加揣测!”

      范氏亦安抚地握住夏清圆微凉的手,低声道:“与你提及此事,是怕太后因这段旧怨迁怒于你,你心中需得有数。”

      正说话间,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清越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裴氏面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范氏却似早有预料,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夏清圆一同趋步迎出,敛衽下拜:“臣妇/民妇,参见皇上,恭请圣安。”

      “二位夫人免礼。”萧翊今日着一身银白色暗纹常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仪,但那通身的压迫感却并未减少分毫。
      他目光掠过范氏,语气平和:“多年未见裴老太医,他老人家身子可还康健?”

      范氏垂首,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回皇上,家翁已于前年腊月初八仙逝。劳皇上挂念,民妇代裴家满门,叩谢天恩。”
      说罢,她竟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额角触地:“家翁在世时,常感念文德三十一年皇上出手相救之恩。只恨家门凋零,无以为报。今日得见天颜,民妇代家翁、代裴氏全族,谢皇上当年保全之恩!”

      夏清圆心中讶异,不曾想还有这般渊源,也连忙跟着深深拜下:“臣妾亦代外祖一家,谢过皇上恩典。”

      萧翊伸手,亲自将夏清圆扶起,指尖在她臂弯处微微一顿,随即松开。“文德三十年,先帝嫔妃宋氏于冷宫染疾,无人敢医,是裴老太医施以援手。”
      他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裴老太医医者仁心,朕,一直感念。”

      这桩秘辛,连范氏都是首次听闻,面上不禁也露出惊诧之色。

      “原来如此,”夏清圆仰起脸,眸中光华流转,唇角漾开笑意,“竟是这样结下的善缘。”

      “今岁太医院甄选,朕并未见到裴氏子弟的名字。”萧翊话锋一转。

      范氏恭声回禀:“裴家曾获罪于先帝,按律,子孙三代不得参与甄选。”

      “五年了……”萧翊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吴全顺道:“传朕旨意,文德三十一年武仁太子旧案所涉太医,情有可原,着即日起,一概赦免,悉复其身。已故者准归葬故里,在世者免其罪责,准其子孙依制参选太医院考绩。”

      “民妇……叩谢皇上天恩!”范氏声音微颤,再次深深拜下。

      裴氏与范氏强抑着激动,随吴全顺退出殿外。

      “你待如何谢朕?”萧翊好整以暇地看向夏清圆,眉梢微挑。

      “皇上……”夏清圆鼻尖一红,刚唤出声,泪珠便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
      她几步小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臣妾不会说那些漂亮话……臣妾就跟您拉钩——往后,臣妾全心全意,用一辈子,好好还您这份恩情……”

      与临华宫的和暖气氛不同,储秀宫内却是愁云惨淡,连空气都凝滞着化不开的药味与哀戚。
      素日里最爱鲜亮颜色的贤妃,今日却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月白宫装,不施粉黛,恹恹地倚在窗边软榻上,望着窗外凋零的枯枝出神。

      其母李氏见状,心中酸楚,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莲红色蹙金凤尾裙,柔声劝道:“我的儿,孩子已经没了,万不能再丢了心气儿。听娘的话,换上这身,今日宫宴,断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我爹究竟如何说?难道我孩儿的性命,就这般白白断送了吗?段氏那个贱人!她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明目张胆地害我女儿!”
      贤妃猛地转过头,眼中是蚀骨的恨意与痛楚,“若非有人在背后撑腰,她安敢如此!”

      “陇西宗族已给你父亲递了话,此刻绝不能与太后一系撕破脸皮。”
      李氏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循循善诱,“眼下,曹家仍需倚仗康王的势力。你需得尽快调养好身子,若能诞下皇子,日后方能另做打算。”

      “那我的女儿呢?她就这般白死了吗?”贤妃根本听不进这些权衡利弊,泪水潸然而下。

      “好在,只是个公主,于大局无碍……”李氏话未说完,贤妃已悲愤交加,猛地一挥袖,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
      李氏叹了口气,对身旁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一位身着素净布衣、眉眼沉静的女医低着头走了进来。

      “娘知你心中苦楚,”李氏耐着性子安抚,“这是陇西送进京的女医,名唤其兰,于妇人千金科一道颇有建树,尤善调理产后虚损。让她好好替你瞧瞧,养好了身子,何愁没有来日?”

      其兰年近四十,步履沉稳,上前无声行礼后,方在贤妃腕下垫了软枕,三指轻轻搭上脉门。
      指尖触及皮肤不过片刻,其兰心中便是一凛——
      这脉象濡细无力,乃是产后气血两虚之兆,本该如此。可细细体察,那脉息深处,竟隐隐透出一丝不应有的涩滞之感,如轻刀刮竹,若有似无,绝非寻常虚症。

      “娘娘近来夜间安寝如何?手足可觉寒冷?”其兰声音平和,缓缓问道。

      “睡得极浅,稍有动静便会惊醒。”贤妃木然地回答,“手脚……确是比生产前凉了许多,白日里也时常觉得寒气侵体。”

      其兰一边询问,一边仔细观察贤妃的面色与舌苔,又轻轻按压其小腹,询问恶露断绝后的情形。
      贤妃提及,产后恶露断续月余方净,至今小腹仍时有隐痛,缠绵不去。

      “妇人生产本就是过鬼门关,产后虚弱也是常情,仔细调养些时日便好了。”李氏在一旁宽慰道。

      其兰却缓缓收回手,神色凝重:“娘娘,请恕民妇直言。观您脉象,产后虚损非同一般,似有隐疾在内。敢问娘娘,当日生产之时,可是异常艰难?是否感到过莫名的躁热或寒冷?意识是否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这句话仿佛瞬间刺破了贤妃强自压抑的悲痛,她眼圈骤然红了,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来:
      “段氏撞了本宫以后,仍有胎动。但痛了整整一夜,怎么用力都不成……喝了几碗药,说是喝了才有力气……可我觉得,喝了那药反而更加昏沉无力,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孩子在肚子里动得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太医与接生嬷嬷可都尽心?有无异常?” 其兰又问。

      “本宫的脉案一向由季太医负责,他很是尽心,想来并无异样。”
      贤妃凝神,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我当时痛得恍惚,记不清了。只隐约感觉有感觉胎动向下,可服药之后,胎动却渐渐停住了,当时未曾深想……”

      “药渣呢?”其兰立刻追问。

      “本宫当时顾不得那些。想是按宫规,药渣皆由太医院专人收走,统一处置了。”

      其兰面色沉静如水,声音却压得极低,唯有近前的贤妃与李氏能听见:“娘娘,请屏退左右。”
      待宫人尽数退下,内殿之中只剩下她们三人,其兰方抬起眼,目光锐利: “娘娘,民妇不敢妄言,但您脉象虚涩交织,绝非单纯产后体虚,倒像是……被虎狼之药伤过根本。再结合您所言产程艰难、服药后反而无力的情况……”

      “如何!” 贤妃脸色惨白,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你尽可说!本宫恕你无罪!”

      “脉象为内证,产程回忆为外证。”其兰冷静地分析,字字清晰,“娘娘所言,产程中被频繁喂药,却愈发无力,胎儿动静渐消……此乃药物延缓产程、耗竭母体与胎儿元气的典型症状!公主夭折,恐怕不是单单受外力撞击所致。”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本宫生产时,下黑手?” 贤妃连日沉浸在丧女之痛中,根本来不及细想。
      如今被敲醒,后背骤然生出冷汗。

      “时隔已久,证据湮灭,民妇……无法提供铁证。”

      李氏踉跄一步,喃喃道:“能在深宫之中动用如此隐秘手段,控制产程,事后更能让太医口径一致,抹去所有痕迹……这幕后之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