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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苍天亦难辨忠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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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御史马万里像往常一样上了朝,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早朝是何等庄严肃穆之事,群臣应当个个屏气凝神才是,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个眼神闪烁,还有些低级官员拿笏板挡着嘴交头接耳,不知道在那里嘀咕什么。
他举目四顾,发现叶太傅的位置上是空的。
这些朝臣,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没个人监督着,便连基本的礼仪都维持不住,回头应当写封折子,好好弹劾一下这种不正之风。
他是都察院御史,也是言官之首,位卑权重,上至皇帝阁臣,下至文武百官,有何不当行为,都在他监察范围内。
现在,马万里便开始在心里细细地记起账来,被他目光扫到的人立刻闭上嘴老实站好,毕竟,谁也不想惹外号“狂犬”、曾创下一月上弹劾表三十二本的马大人。
终于待到五更,陛下应当出来上朝,谁知出来的只是一个太监,宣布今日陛下有事,暂时罢朝。
马万里讶然发现,众大臣都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他糊里糊涂地下了朝往外走,一眼便看见老对头崔文英正在午门外等着他。
这是做什么?
马万里个性耿介,风骨清高,甚至有些孤寒,最看不上崔文英这种逢迎之徒,遂只是冷淡地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偏崔文英不识趣,反而黏了上来:“马大人,今日既然不上朝,不如去在下家中坐坐?”
马万里不斜视:“多谢崔大人美意,但在下公务繁忙,怕是没空。”
崔文英见他转身要走,提高了声音:“马大人难道不想知道,陛下为何不来上朝吗?”
马万里家境清贫,住的离皇城很远,于是进宫时间自然也就比别人晚些,并没瞧见陛下从太傅府里出来的那一幕。
加之他“狂犬”之名在外,哪个不要命的敢跟他走得近,现在朝堂上下,恐怕就他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
果然,马万里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崔文英趁热打铁,便把人带回了自己家,把陛下留宿太傅府的事情说了,并暗示了两人存在暧昧关系的可能性。
马万里听得脸色阴沉极了。
上次木兰围场,众目睽睽之下,陛下亲手将太傅抱上肩辇,那时便已经有人怀疑二者关系不对,如今再添上夜宿……
“此事当真?”
“当时叶府门前有十余名官员,皆是亲眼所见,马大人可以亲自查证。”
崔文英敢抬出多个人证,可见并不是瞎话,马万里吐出口浊气,只觉满腔愤懑。
大夏开国以来已经有一百五十年,还从没见过这样荒唐的皇帝,跟大自己九岁的辅政大臣搞断袖,这成何体统啊!
况且陛下还没有成年,如此失德之君,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马万里这会儿是摩拳擦掌,巴不得立刻就写上一万字的弹劾表,崔文英看出他斗志昂扬,立刻懂眼色地送客了。
马万里刚走,崔文英之子崔步云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面露担忧之色:“爹,只找这么个人,真能成事吗?马万里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
崔文英轻啜一口茶:“马万里忠心不假,可惜,他是个笨蛋。一个忠心的蠢货造成的杀伤力是最大的,就像笨狗见主人犯了错,第一反应就是去咬主人,还以为那是提醒……”
崔步云仍有犹疑:“可是若没能抓住这次机会,蜀王殿下那边……”
崔文英哈哈一笑:“傻小子,你不会真以为废立之事,只需要群臣打打嘴仗就成了吧?”
他握指成拳:“蜀王殿下若真想成事,靠的是这个,什么失德无道,都只是为了师出有名而已。”
“陛下亲政就在明年,蜀王是一定会在那之前动手的。咱们家又要为他造出声势,又不能做那出头鸟,这个活儿,不交给马万里还能交给谁?”
崔步云这才信服:“还是爹看的透彻。”
崔文英叹息道:“什么透彻?你以为爹一把年纪了还愿意搞这些事情?若不是你妹子嫁给了蜀王长子……”
他不再说下去,只道:“罢了,既然已经上了同一条船,是福是祸,且走着看吧。”
隔天,姜望舒便被雪片般的弹劾折子淹没了。
言官们不知发了什么疯了,一气儿上了二百多封折子。
其中一百多封是给她的,总共论述了她数十条大罪,每个罪名后面都跟着上千字的论据,然而归结到底就八个字:公然断袖,荒淫无道。
还有一百封折子,则是骂太傅的,他的罪名是:狐媚人主,自甘佞宠。
言官们发疯也不是一回两回,姜望舒起初没当一回事,只是置之不理,结果隔天,又是二百多弹劾折子送上,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平心而论,姜望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甚至在心底最深处,她还巴不得这些言官再大声一点,最好张扬到全大夏都知道,太傅跟她有奸情才好,看太傅还怎么抵赖。
而其他人明显不这么想。
叶韶自从那天感染风寒,病势就一直不好,他身体禀赋本就文弱,加之前一阵子去河北救灾,舟车劳顿,现在一染风寒,短时间内再起不来。
姜望舒恨不得一天去探望他八趟,太傅虽然烧的眼神都涣散了,却还是坚决拒绝了她的探视。
他委托蒋太医转达心意:“陛下只是在叶府留宿一夜,便惹来无数流言蜚语,若再与臣有什么私下往来,只怕与陛下声名有损。”
姜望舒哪里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还想强行上门,但太傅明显防着她这一手,早就做了表态:陛下来一次,他便躲出去一次,若陛下忍心折腾他这个病人,尽管来。
姜望舒毫无办法,只能对着来代课的李骥驰发火道:“言官们爱说什么便说去,总不成朕还怕他们!”
李骥驰委婉劝说:“陛下,叶大人说得有理,现在这件事在风口浪尖上,您再刺激言官,殊为不智……”
姜望舒咣当拍了下桌子:“刺激他们怎么啦?惹急了朕,拿廷杖打他们一顿,便都老实了!”
李骥驰大惊失色:“陛下万万不可,您真以为言官怕打吗?臣斗胆说句实话,您越是打,他们越来劲,只怕到时候争着抢着要上表,去挨这顿板子呢!”
“反倒是您,这样一来必定会落一个不听劝谏、失德妄为的恶名,陛下,您还没有亲政,这对您来说可不是好事!”
姜望舒没了办法,失德,历来是帝王大忌,许多幼主就是因此罪名被废,西边还有个蜀王虎视眈眈,她也知道轻重,若真把这些言官得罪死了,麻烦还在后面。
她挠挠头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李骥驰沉吟道:“这个么……臣建议您暂时疏远太傅。”
“笑话!太傅也没犯什么错误,朕凭什么疏远他?倘若疏远了,谁来辅政!”
事关重大,李骥驰也不敢瞎出主意:“要么,臣替陛下去跟太傅商量一下?”
姜望舒一挥袖子:“还不快去!”
李骥驰领命而去,只是这一去,姜望舒想要得到消息,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了,她心中虽然忧急,却也只能等着。
深夜,姜望舒在宫中闷坐,心烦意乱,灯早就熄了,她却根本睡不着,只是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
偏巧时至半夜,还下起了秋雨,一滴滴冷雨敲着窗沿,更添愁情,姜望舒面朝床内,想着叶韶,越发出神。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探入床帐,握住了她的肩膀。
是刺客?侍卫们都是死人吗?怎会让人摸进皇帝的寝殿?
姜望舒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就要叫,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作声不得。
她也算是应变神速,当下反剪那人手臂,对方轻笑一声,顺势卸力,两人就在这床榻的方寸之间见招拆招起来。
她的武艺得过名家指点,自身亦有天赋,却仍不是那人对手,证据就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能甩开那只捂着她嘴的手。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对方完全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反而像是大人在逗着孩子玩,好几次对方明明可以对她一击毙命,却并没下手,只是在她头上弹了几个脑瓜崩。
姜望舒被他弹得一肚子火了,这明摆着是看不起她嘛!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一把扯下床帐上的金钩,向那人太阳穴击去,对方被迫后退,她趁此机会跳下了床,向着殿外扑去。
还没跑出几步,她便觉一阵狂风从背后袭来,紧接着,姜望舒便被扑倒在地。
一阵山林般的清新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那人的身材高大,竟能将她整个包裹住,姜望舒的手脚均被摁住,再也挣扎不得,只得用头去撞那人的脸。
她被扑倒的声音太大,终于惊动了屋外的辛夷,门吱呀一声开了,辛夷提着盏灯进来:“陛下,您怎么……”
灯光摇摆,姜望舒眼前霍然一亮。
眼前男人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目光一动,千般风流便从他眼中溢出,宛如盛夏的湖面,波光粼粼,灼人眼目。一头齐肩乌发在脑后胡乱扎了个小辫子,湿漉漉的碎发落在额前眉间,越发风情动人。
他的发带垂下,搭在姜望舒肩头,深蓝发带上绣有山峦叠嶂,群山上,一轮明月高悬。
两人的脸只相差一厘便要撞上,男人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望着姜望舒的脸,轻笑一声,灼热吐息喷在她鼻尖。
“小公主,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姜望舒郁闷地一脚把他踹下去:“就知道是你,越千山,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