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酒满》灵墨非鱼

15、第十五章

　　白鹤送柳菘蓝回房休息后，自行来到药房。他从一面墙的药柜格子中拿出一包药材，一个标有“菘蓝”的抽屉映在白鹤双眸中。他伸手触摸着这两个字，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转身来到放着瓶瓶罐罐的长桌子边，将手里的药包打开，把里面的药材全数倒进熬药的锅中。
　　敲门声三响，舅母进门，手里还拿着斗篷、棉衣。她来到白鹤身边，把斗篷披在白鹤身上，又将棉衣放到身后的椅子上。白鹤回头，看着舅母，温柔说道：“夫人，早些休息吧。”
　　舅母知晓白鹤又要熬个通宵，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她伸手帮白鹤裹紧斗篷，轻声说道：“不要累着自己。”说完，转身，缓步走出门外，关门离开。白鹤看着窗外人影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又继续埋头苦干。
　　深夜，院里的积雪渐深，昏暗的房间只有对着院子的这扇窗被微弱的月光照亮。不眠的柳菘蓝此时倚靠在窗边，看着窗沿边上的小雪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它的脸，又拉着梅花枝。他脑海里不断循环着白天发生的事情，远走的苏木、离开的楚陵游、令人厌恶的太子、无辜的舅舅一家……他往后靠在墙壁上，刺骨的冰冷让他保持清醒。他起身来到书桌边坐下，手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将纸卷起。他走出房外，为了不惊动舅舅一家，亲自来到鸽房，将卷纸塞进信鸽脚上信筒里。他轻轻抚摸着灰白色的信鸽，祈祷般地说了几句话。而后信鸽腾空而起，飞离后院。
　　两日后，镇北军军营中的周芫华，收到远在千里外的上璃城的来信。他看完，依旧将纸燃烧于烛火中。而后又写信一封，将其放在信筒里。他走出帐外，扬起手，信鸽从手臂上飞向天空。看着信鸽离去的方向，他自言自语般说道：“再白的纸，一旦入世，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周芍卿端着肉汤来找周芫华，刚走近便听到周芫华在嘟喃着，他好奇地问道：“什么‘独善其身’？”周芫华回头，便看到周芍卿的灰头土脸，忍俊不禁。他邀周芍卿入内，又拿出自己的擦脸巾，沾上水，给周芍卿擦脸。
　　“怎么把脸弄得这么脏？”
　　周芍卿把手里的肉汤放在桌子上后，就乖乖坐着不动，任由他大哥给他擦脸。他想起小时候，周芫华也是这样给他和周京墨擦脸，尽管自己就比他小了一刻钟的时间。也就是这一刻钟，周芫华就要比自己承担许多的责任，比自己背负更多的伤痛、无奈。
　　周芍卿忍住眼中的酸涩，笑着说：“我在山上逮到了只山鸡，熬成鸡汤，给你喝，补补身子。”说着，他拿过周芫华手里的擦脸巾，拉着周芫华坐下，说，“哥，你快尝尝。”
　　周芫华看着桌子上的鸡汤，碗里的汤水还冒着热气，汤水肥而不浊，里面还有一个大鸡腿。对于在家从不下厨的周芍卿来说，能熬出一碗鸡汤，想必下了很大功夫。
　　周芫华端着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水送进嘴里。第一口感觉有些奇怪，但周芫华面色如常地把汤水咽下去，汤水缓慢地顺着咽喉流进胃里，身子顿时暖和许多。
　　“哥，味道如何？”
　　看着周芍卿期待的眼神，周芫华温柔一笑，说：“辛苦我家芍儿了。”周芍卿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喝的话，哥你多喝点，不够锅里还有。”周芫华点头说：“好！”
　　与此同时，凌远志来找伙夫要点吃的顺便带点过去给周芫华吃，就看到锅里剩下的半只鸡和些许鸡汤。而周京墨在一旁刚漱完口，绿着脸看着这锅鸡汤。
　　大帅帐内，镇北侯与梁老将军看着沙盘。
　　“如今战况有所缓解，敌军兵力有所减退。”梁老将军说道，而后又担忧起来，“就不知，这是不是阿纳木的阴谋。”
　　镇北侯看着沙盘，如今北城边境的国土悉数夺回，把大多数敌军歼灭或赶回他们的国内。但他心中仍有不安之感，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顺利，除夕之夜就能把这最后一地夺回。”镇北侯用木棒指向最边处，那是最后一处被敌军占领还未回归的地方——燕归镇。
　　“小子。此次若能凯旋，回去之后，多陪陪娃娃们，好好聊聊。你都多久没有好好坐下来休息了。”梁老将军虽明面上对镇北侯“非打即骂”，但也对他就像亲儿子一样，在心里也是非常心疼他。梁老将军没有成家，亦没有子嗣，所以，对待周家父子，就像是家人一样。看着镇北侯与自己儿子们的相处关系，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镇北侯知道梁老将军的心意，但他只是点点头，而后又转身走向桌子上，拿着军报就看。梁老将军摇摇头，说：“早点休息吧。”
　　说完，梁老将军转身离开。镇北侯悄悄放下军报，看着过了古稀之年的梁老将军背影，身体颤巍，脚步沉重。昔日高大威猛的身躯已经显现迟暮的佝偻消瘦，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子时，除了守夜的值班将士。其余人都抓紧时间休息。此时躺在床上休息的周京墨感受到身边的动静，猛地起身随手拿出枕头下的匕首刺向来人。来人迅速躲闪，又反手抓住周京墨的手。
　　“警惕性还算过关。”
　　听声音是镇北侯，但黑暗中周京墨对着镇北喉咙的刀不肯松懈。
　　“父王，找我何事？”
　　镇北侯叹了口气，说：“墨儿，你确定要这样和爹说话吗？”说着，他松开了抓着周京墨的手，转身走向榻上坐下，亮起烛火。
　　周京墨从未听到过镇北侯如此温和的语气，他放下匕首，来到镇北侯身边坐下。此刻的镇北侯脱下一身战甲，穿着常服外披斗篷，烛火辉映间两鬓白发闪烁着岁月留下的痕迹。周京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间，如今却还要操心自己，操心家国大事，亲征沙场。
　　如果自己的家只是寻常人家，那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身上的伤势如何了？”镇北侯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下。
　　“已无大碍。”周京墨再给镇北侯倒了一杯。
　　“除夕之夜，我们就要夺回燕归镇。”镇北侯抬眼看了一下周京墨，眉眼似极了他的母妃，可脾气倒是随了自己。要是自己的夫人还在世，周京墨也可以有个更完整的家。
　　“届时，两军交战，照顾好自己。”
　　说完，镇北侯起身，往门口走去。周京墨没想到镇北侯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在原地。在镇北侯掀起门帘时，他回过神，朝着镇北侯喊道：“爹！”
　　镇北侯掀帘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脚始终迈不出去一步。他看着漫天飞雪，寒风下飘扬的旌旗，大营门口和营中巡防的将士，终是狠下心，不回头，往前走。
　　腊月廿九，除夕日。
　　燕归镇城墙外，烽火燃起，硝烟弥漫，战马嘶鸣。兵器相交产生的火花，就像此时上璃城内孩子们手里的烟花棒一样，绚烂夺目。鞭炮声声除旧岁，将士们冲锋厮杀的喊叫声响彻燕归镇。城墙上仍刻着前守城将军刻下的字句——守护家国，寸土不让。这位将军率领众将士拼死战斗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投降。因为，身后是家国，退了，国破家亡；守一寸，家国仍在。他们拼死战斗撑着援军到来，但终究力量悬殊。将军战死，还被敌军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上。而敌军破城后，烧杀抢掠，肆意破坏。昔日的繁华古城，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剩下的百姓在县令和将军生前的安排下由副将带到北凉山上的一处山洞撑到镇北军的到来。在镇北侯找到他们的那一天，副将仍不相信，他们真的等到了援军。
　　周京墨和周芍卿一同持枪穿过敌军重重的战甲白马，一枪挥出，一枪回击，数名敌军血溅当场。周芫华从马背上一跃翻起，双足落在敌军挥斩过来的长刀上，又一翻身，手里长枪已经刺穿敌军的喉咙，溅出来的血在周芫华的银色战甲上就像是绽放了一朵朵红色梅花。
　　与此同时，上璃城内家家户户都在为团圆饭忙碌着，大人在厨房里掌勺，色香俱全的饭菜陆续上桌。小孩们穿着大人准备的新衣裳亮相。家中长辈给孩子压岁钱，给予孩子新年祝福，孩子跪谢。而后有的将其放在枕头底下，有的被娘亲收走，有的自己存在自己的小金库里沾沾自喜。那些在等自家夫君、父亲、子孙、挚友归来的人儿，他们的家门口，始终亮着一盏灯。
　　柳菘蓝难得一身红衣。此时，他站在梅花树下，与白雪梅花相辉映。他抬头看着远处上空绽放的烟花，心里默默为战场的将士祈福，为家国祈福。
　　愿将士凯旋，愿国泰民安，愿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