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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欲 ...

  •   港城的雨,绵密悄然,弥散一股浸入骨缝的潮气。

      红木茶台旁,温璃纤手执壶,沸水冲入白瓷碗内,荡起一团白雾。

      白毫银针的清香,混着老丛水仙的醇厚,在空气中漾开独特香气。

      可惜她此刻心不在焉,无暇细品。

      叔公苦口婆心的话语絮叨又冗长:“阿璃,这几年工坊办得是还不错,你性子也沉稳了不少,但族里老人对你所谓的创意颇有微词,尤其你不在大本营,非要把店开到港城。”

      “我可是为你下了但书,他们才勉强点头,不再干涉你的行为,但你要知道,这一辈人里有天赋,手艺好的可不止你。”

      老人们守旧,看重嫡系,也舍不得她的天赋,不然早就另择传承人。

      毕竟温璃这孩子,早年行事着实叫人头疼,不是那么好管束的。

      叔公呷了口茶,抿唇继续:“你父亲不在了,母亲又那个样子,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护你几时?你既然有了规划,也打算做出点成绩,若能攀上徐家,对你在港城的经营大有益处。徐砚池长居国外,难得愿意回来,机不可失,你可得把握住了。”

      温璃面容沉静,仍是不语。

      叔公放下茶杯:“我知恁心气高,但有些规矩,恁得守。若能得他青眼,日后资源人脉唾手可得。若不能—”

      话语戛然而止。她已不是孩子,应该能懂。

      青葱指尖微微泛白,温璃眼皮抬了下,一眼望去,看到窗台上蹲着的小黑猫。

      她起身走到窗边,拆开随身携带的猫粮,不说话,也不上手,目光柔柔地看着小猫吃饭。

      叔公的叹息声在背后传来:“你这孩子,太拧了。”

      “先生,这边请。”侍者推开门。

      人一多,猫就想跑,叼着还未吃完的半袋湿粮,一转身,遁入窗外的灌木丛里。

      温璃遗憾地收回目光,一转头,与门口的男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西装,肩线挺括,劲腰长腿,体形优越,五官也极其出色,高鼻深目,眼尾长而上挑,不笑时气质内敛而深沉,让人想亲近又不敢,唯恐被嫌弃,落个没脸。

      而此时,男人微扬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又是另一种清贵风致,撩人不自知。

      温璃挪开脸。

      徐砚池却是坦坦荡荡,在她脸上停留了好几秒。

      女人面庞洁白,瞳仁黑亮清澈,像被水润过,一头乌青长发柔顺披在脑后,香云纱收腰长裙质感极佳,显得身段婀娜气质高雅,却又透着一股不忍亵渎的柔美,像朵盛开在雾中的青莲,可望不可及。只那耳骨上三枚细小银环,泄露出几分不寻常的个性。

      他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她的样子,她的姿态,总能轻而易举超出他的预期。

      徐砚池目光微转,从容颔首:“温老,温小姐,抱歉,临时有事,来迟了。”

      “无妨,贵人事忙,快坐。”

      叔公不动声色地在二人身上打转:“这就是我侄孙女阿璃,读书时来城大做过交换生,算跟这里有缘了,这几年守着我们温家老手艺,也做出了些名堂。”

      夹杂闽南口音的半生粤语里,带着托付之意:“港城是你本家,人面广,日后多关照。”

      徐砚池闻言掀眸,扯唇一笑:“温老言重。温小姐年轻有为,守艺不易,日后在港城若有需要,尽可联系。”

      客套得让人无可指摘,也无甚感情。

      温璃握着白瓷杯的手一颤,茶汤险些漾出。

      她迅速稳住,垂眸:“劳烦徐先生了。”

      叔公也不知何时跟徐家有了攀交,不声不响的。起初温璃还抱着侥幸心理,兴许只是同名同姓,这一会,真正见到了人,心也彻底凉了。

      本该再无交集的两个人,因为长辈的乱点鸳鸯,又强行碰面。这画面,多少有点可笑。

      温璃纳闷,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赴这个约,反正她尴尬癌都要犯了。

      叔公唤着温璃,叫她给人斟茶。
      温璃收敛心神,捧着沏好的茶送过去。

      素手纤纤,葱白水滑。
      男人低眸,却没接,神情似有些怅然。

      叔公讶异问怎么了。

      “原本有些意趣,但因前女友不爱这些风雅之事,为了迎合她的喜好,遂淡了。”

      温璃垂下来的羽睫轻颤。

      “没想到砚池竟是如此重情的人。”叔公轻叹,“可惜你前女友有眼无珠,不懂珍惜,是她命中无福。”

      温璃握茶盏的手抖了抖。不是她自恋,她怀疑他在内涵她,可就是没证据。

      “也不尽然,或许缘分不够。”
      男人轻描淡写地回,睨了眼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女人。

      叔公朗声大笑,意有所指:“没事,下一个更好。我这侄孙女茶艺不错,你俩多多交流,没准就能找回以前的乐趣了。”

      说着,叔公拍了拍闷头不语的侄孙女:“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初次见人会有些拘谨,你多担待,以后常见面,熟了就好了。”

      越熟越好。

      “可能是我形象欠佳,入不了温小姐的眼。”徐砚池自嘲地勾唇。

      这熟悉得可怕的语气,温璃只觉头皮发麻,掀了眼帘看向男人,将未动的茶盏再次往他跟前推:“人都是会变的,徐先生也不必太过执着,还是先喝口茶润润喉咙,说出来的话才好听。”

      叔公轻斥:“不懂事,怎么说话的。”

      “无妨,温小姐的话也有些道理。”

      徐砚池这回不再推辞,捧起茶盏,小口品茗。

      叔公笑得见眉不见眼,开怀极了。

      就说了,这二人看着就般配,铁定有戏。

      窗外,雨声渐密,夜已深。老人作息规律,到了点就得休息,起身先告辞,把时间留给一双别别扭扭的小儿女。

      “还早,我在这你们也放不开,就先回去了。你们多聊聊,有空就聚聚,年轻人就该玩在一起。”走之前,叔公还不忘给温璃使眼色,示意她好好把握,别再错过好姻缘。

      叔公一走,温璃也坐不住了:“叔公年纪大了,人也固执,本意也是为我着想,徐先生若觉为难,不必放在心上。”

      那段荒唐的过去,最难堪的并不是她。所以,温璃不觉得,时隔多年,已承袭家业身份更显贵的男人还想再见到她。

      徐砚池淡淡看她:“温小姐随意。”

      听到这话,温璃才算松了口气,却不想,男人接下来一声轻笑:“毕竟温小姐肆意惯了,要走要留,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

      阴阳怪气的调调,搭着男人清贵绝伦的气度,实在违和。温璃手捋着裙间细微褶皱缓缓起身:“那我就告辞了,账已结,徐先生慢用。”

      然而,还未走到门口,手腕骤然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温璃纤瘦的身子往后扯,天旋地转间,她后背撞上紫檀木博古架,有点疼。

      架上器物发出轻微磕碰声。高大身影隔绝天光,在她眼前投下浓重阴影,将她牢牢困在方寸之间。

      扑入鼻尖的雪松气息,混着淡淡檀香,充满了成年男人独有的诱惑力。

      温璃恍惚抬眸,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里。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大,微微俯身,气息灼人:“不知温小姐可还记得,那晚盘我腰间抢酒喝时——”

      刻意停顿,他目光下移,透过散开一些的领口,瞥见一片让他神魂颠倒的嫩白凝脂,以及锁骨下的一处艳色。

      早已融入骨血的小小纹身,被他的视线牢牢锁住,竟然开始隐隐发烫。

      这一刹,温璃呼吸也变得轻促。

      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

      那年,十九岁的温璃,犹如开得正盛的野玫瑰,明艳、张扬,还不知晓男人的真实身份,只觉这个行事低调的研究员好看得过分,冷冰冰不苟言笑,仿若水中月天上云,叫人看了心痒痒。

      她心有所动,愿赌服输。

      在震耳的音乐和起哄声中,她走向角落里的他。

      他一身白衣,腕间一串木珠,像尊误入红尘的佛。

      “靓仔,”她气血很好,皮肤白里透红,说着半生不熟的港语,音调天真散漫,娇憨又性感,“请我饮杯酒好唔好?”

      周遭刹那安静下来。

      男人抬眸,清冷目光掠过她绯红脸颊,没说话,只将手边未动的威士忌往前推了推。

      她却不满,笑着俯身,手臂越过他肩膀,用着近乎环抱的姿势,去够他另一侧的酒瓶。

      发梢扫过他颈侧,带着玫瑰与酒气的甜香。

      “我要喝你那瓶!”那一刻,她柔软身体快要贴在他背脊上,指尖擦过他腰窝。

      他浑身一绷,扣住她手腕。

      “温璃。”他连名带姓,语带警告。

      她像得逞的猫,抢过那瓶麦卡伦,仰头便灌。

      琥珀色液体顺着她唇角滑落,蜿蜒过白皙脖颈,没入衣领之下,直到锁骨尽头。那里,一个线条曼妙的火焰状纹身,在迷离灯光下若隐若现,随呼吸起伏,灼人眼目。

      他盯着那处,眸色深沉。

      “哥哥是石头吗?”

      她咽下辛辣酒液,笑得没心没肺,指尖在他腰窝不轻不重一掐。

      “硬邦邦的!”

      回忆潮水般涌来又褪去。

      此时,四下悄然,静得只能听见彼此交缠的呼吸声。

      压抑且暧昧。

      徐砚池的手串依旧抵着她的尾戒,冰冷木质与微凉金属磕上。

      她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他看得分明,勾了一下唇角。

      “看来还记得。”

      他低语,气息拂过她微红的耳廓:“那处纹身,在我心里,犹在发烫。”

      温璃耳根子发软,只觉要命。她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年少无知时的荒唐事,何必再提。”

      “荒唐?”他重复,品味着这个词,“我以为,温小姐当年豪情万丈,说要把我吃干抹净的样子,很有趣。”

      他曾为她破了多少戒律清规。而她,最终亲手将那一切,扬成了灰。

      “人总是会变的。”温璃偏过头,看向窗外雨丝,“你不也一样。”

      都会告黑状,阴阳她了。

      徐砚池静默片刻,忽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失去禁锢,温璃下意识后退半步,脊背再次抵住博古架。

      他却并未远离,不疾不徐地整理袖口,手串安稳回到腕间。

      “温璃,你会有遗憾吗?”

      他上前一步,再次拉近彼此的距离,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能听见。

      “可是我有。”

      “也想看看,你会不会有。”

      雨水敲打屋檐,心跳快得如擂鼓。挺拔背影消失在门口,仿佛刚才的失控行为,只是她的幻觉。

      成为大资本家的他,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游刃有余,三分笑意,看似亲和,没有上位者的架子,实则心思深得可怕。

      仅仅这一面,温璃便有些吃不消了,不禁为过去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点蜡。

      那时的她无知无畏,莽里莽撞搅乱一池春水,又慌里慌张遁走,但凡有点自尊心有点血性的男人,怕是都不能忍下这口恶气。

      尽管至今,温璃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她一身伤痛,自顾不暇,又如何期盼能和他有个光明的未来。

      放过彼此,才能安生。

      雨水顺着屋檐汇成珠串,滴滴答答,砸在窗台上,也砸在温璃未平的心上。

      她靠着博古架,阖上双目,缓了一会才睁开,直了直身子,拎包离开。

      婉拒了男人派来接她的司机,她撑开素色雨伞,步入朦胧雨幕。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温璃摸出,接起。

      “阿璃姐,”助手小林的声音有点急,“那批新到的生漆,阿伯说不太对。”

      “怎么了?”

      “是上好的云漆,但试刷时燥性大,阿伯担心制作后期会起皱。”

      温璃停下脚步:“检测报告呢?”

      “指标都合格。阿伯不信这个,非要等你回来。”

      “知道了。”温璃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温声道:“先取样,用我留在二号柜的老棉坯试板,按七分饱厚度刷几块……”

      “我四十分钟后到。”

      “好。对了,”那头嘻嘻笑,“阿璃姐,相亲顺利不?”

      温璃冷声:“先处理漆的事。”

      挂了电话,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

      她收拢思绪,在路边拦车。

      黑色宾利停在湿漉街道上,防窥车窗将里头光景全然遮挡。车内气氛凝重,坐在前头的司机和助理默默对视,像在较劲,都想对方打破这难捱的沉默。

      司机:我去接了,好话说尽,人不上来,我总不能强迫。

      身为助理的魏洲轻咳了声,硬着头皮从公事上突破,控制音量汇报明日行程。

      徐砚池不语。

      过了好一会,男人忽而出声,念了一串数字。

      前头二人又是一愣。魏洲转头望向窗外,细细雨帘下,一辆的士从他眼前驶过,透过窗玻璃,一个女子的侧脸隐隐约约,朦胧如画。

      魏洲心领神会,连忙将车牌号记下,又打了个电话,叫人跟紧,不能有任何意外。

      老板记挂,又不想显山露水,他们也跟着鬼鬼祟祟,做贼似的。

      徐砚池这才闭起了双目,示意开车,心思却已飘远。

      耳骨上未曾摘下的银环,隐隐露出的白玉锁骨,下方一抹异常惹眼的火焰纹身。

      他记得那触感。记得她伏在他怀里的样子。汗水沾湿鬓发,浑身软绵绵,明明被他收拾得无力还击,却仍在得意挑衅。

      “池先生,你跑不掉了。”

      连他的姓氏都没搞明白,成天得意个什么劲。

      他吻去她眼角沁出的一点泪意,将她抱得更紧。傻就傻吧,谁让他更傻,就好这口。

      可笑的是,先跑掉的,是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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