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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战后光景 ...

  •   傍晚的玉门关,热闹十足。
      战前军中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

      伙夫吴宽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时腰间系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把锅勺抡得呼呼作响。

      “吴叔,你快些快些,我都快饿死了。”郭造端着个大海碗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念叨。
      吴宽头也不抬地翻着羊排,被郭造吵得心烦,举起锅勺作势要敲,“催催催!再催老子让你吃锅灰!”
      郭造忙抱头后退,瘪着嘴哼哼唧唧,周围蹲地的伍卒们顿时笑开。

      不远处,何彬神秘兮兮地搭上赵雁生的肩,“雁生,”他压低嗓音,眼中得意,“前年儿我在营后树下埋了三坛高粱酒,明儿歇着挖一坛给你尝。那滋味儿,绝了!”

      谁知旁边的江广胜耳朵尖得很,他脸膛通红,大咧咧地嚷出声,“啥,你藏了几坛好酒?”
      何彬怒目而视,“江黑子你喊啥!存心想要害我是不是?”说着就追上去捂他的嘴。
      可已来不及了,周围与他相熟的将士哪肯依他,“好你个何彬,怎的还藏私,快快交出来。”
      赵雁生靠在土坡上,看着何彬涨红的脸,笑得直不起腰。

      笑闹间,只听吴宽洪亮的嗓门喊了一声,“开饭了——!”
      大家像小鸡仔一样纷纷端着碗聚过去,吴宽则是养鸡人,哗啦哗啦往下撒玉米粒,还是羊肉味的。
      他掀开厚重的锅盖,蒸汽郁郁,带着羊肉的鲜香。
      一人几大勺汤,几大块羊排。一碗汤递来,先一把葱叶撒上去,葱叶被汤一烫,立刻激发出香味,满盆皆绿。

      面食有白馒头、花卷和发面饼子,郭造端着碗,毫无形象地蹲在锅边吸溜着喝汤。
      赵雁生凑过去,与他并排蹲着。

      “造儿啊,你这吃法不正宗,看我的!”
      说着,赵雁生把手中的面饼,撕成一片一片,扔进浓白的汤里泡着,载浮载沉。
      计算好时间,等浓香羊汤灌饱这些面饼,又还没有失却饼本身的筋道时,迅速捞出食之,吃得赵雁生满口滚烫,额头出汗。
      郭造呼噜噜喝着汤,斜着眼看他。
      “生哥,你还是个老吃家。”

      原本端着碗在附近转悠的江广胜也过来了,一屁股挤进二人中间,三人肩膀挨着肩膀,凑在一起蹲着。

      赵雁生又兴致勃勃地跟江广胜讲了一遍他的吃法。谁知江广胜却嗤之以鼻,“日鼓捣棒槌滴。”
      他把饼往汤里沾了沾塞嘴里,嚼得咯吱响,“额只知道饼沾汤香,泡得软塌塌滴有啥嚼头?”
      原本想点头赞同的郭造顿时不敢吭声,脸埋进碗里。江广胜却不放过他,拿胳膊怼了怼他,“瓜怂货,你说,是额滴吃法好吃,还是他滴?”
      郭造讪笑着,“我也喜欢蘸着吃。”

      赵雁生不服,审判的视线越过江广胜直指郭造,“造儿,你有没有原则。”
      郭造没有原则。江月香站那边他就站那边。现在月香不在,他当然要站到月香他哥那边。

      这两人一唱一和,赵雁生只能干瞪眼。
      于是他眼疾手快,捞起江广胜碗里一块羊排,连肥带瘦塞进嘴里,就着一大碗汤,呼噜噜灌下肚去,笑得露出白牙,“还是广胜碗里的最好吃。”
      江广胜呲牙咧嘴地上来抢赵雁生的碗,三人闹成一团。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将军来了!”
      吵闹的营地安静下来,赵雁生三人端着碗,抬眼望去。

      只见孟怀明卸下战甲,换上一身黑金流云纹常服,玄色大氅被风吹得鼓起,露出腰间的青龙剑和玉带上的游龙纹。
      他走到铁锅旁,给自己盛了碗汤,笑容爽朗敞亮,“诸位不必拘谨,你们都是护卫大靖有功的将士,怀明对你们感激不尽。”
      士卒们也都不是拘礼的性子,气氛也都重新活络起来。

      随即,孟怀明走到赵雁生身旁蹲下,三个人又变成四个人。
      孟怀明稀里呼噜喝着羊肉汤,扭头看他,“你是赵雁生?”
      赵雁生捏着瓷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听伯韬说了,你在战场上很是英武。”孟怀明看着赵雁生,神色认真,“可否考虑加入我的军营,随我驻扎开封府?”
      赵雁生盯着碗沿,半晌,抬眼迎上孟怀明的眼,坚定道:“多谢将军抬爱,只是雁生生在西宁,长在西宁,只想守卫好故土,哪里有敌寇我就去哪里。”
      孟怀明没再劝,低头喝了口汤。半晌,他拍拍赵雁生的肩膀,“你是个好将士。”

      正如水往低处流,军营中四面八方的伍卒们吃饱了饭,也纷纷往地势低洼的篝火堆流去。

      松木劈柴烧得极旺,火苗窜得半人高,噼啪作响,火星子随着风往上飘,落在人肩头、发梢,又轻轻灭了。
      不知是谁奏起了胡笳,苍凉悠远的乐声在暮色中响起。接着有人敲起了羯鼓,节奏明快热烈。

      曹刚和何彬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人手里都抱着坛酒。
      何彬舍不得好酒,走得磨磨唧唧,曹刚上手拽他。何彬苦着脸,“别催别催,这就来了。”

      别看何彬挖酒时不情不愿,劝起酒来却是一把好手。他拍开泥封,给每个人都斟上一碗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火光下荡漾。
      江广胜一饮而尽,抬袖擦嘴,“好酒!”
      “来来来,都满上!”何彬举着碗,一脚踩个树墩子,豪气万丈。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烈。
      吴宽洗了铁锅,甩着手上的水就凑过来。他脚随鼓声踩着节拍,双手往腰上一叉,就跟着调子晃起来。
      其他从河西来的士兵也纷纷应和,拍着大腿站起来——他们跳的是河西的踏歌,不讲旋律,只需随节奏踏地而舞、随口而歌。

      赵雁生拖着喝得微醺的江广胜走过去,江广胜却扭捏起来,“额大老粗,跳甚舞。”
      可真跳起来了,就数江广胜最起劲。手为舞之,足为蹈之,完全沉醉其中。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不会跳的就跟着节奏跺脚拍手。有人唱起了塞北的民歌,粗犷的嗓音被夜风卷着送出老远:

      “疾如闪电的背影,消逝在塞北的风沙——
      谁在苍茫中把牧歌唱到嘶哑——

      嘿——战鼓激昂号角吹——
      千军万马走一遭——
      唯我塞北的好儿郎——
      不破敌寇誓不归——”

      十月十五,下元节。
      相传在这一天,水官大禹会到凡间为人解厄,所以,下元节人们会祭祀祖先神灵,祈禳灾邪。

      祝晓山得了老夫人授意,带陈烜去郊外寺庙进香,一大早便要出发。

      她今日身着月白交领襦裙,外罩一件青碧色绣缠枝纹的比甲,与陈烜面对面坐着,他倒不困,掀着帘朝外看,只见商铺都已挂起五彩花灯,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陈烜兴致勃勃,指着外面怀中捧着各色斋品和香烛的人们,“他们要去干什么?”
      祝晓山向外看了看,温声解释,“他们要去求水神庇佑。”
      这是民间下元节的一个习俗,把香插在田埂上,田间地头放上斋品,水神经过时,就会降下霖泽,保佑庄稼平安度过干燥的冬季。

      “那我们也是要去求水神吗?”陈烜歪头问。
      祝晓山轻轻摇头,“不,我们去兴缘寺进香祈福。”
      “好吧。”陈烜眨了眨眼,其实他并不觉得去拜水神和去寺庙进香有什么分别。在小小的人儿眼中,出府就等同于游玩,已经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马车颠簸,祝晓山有些晕眩,她将车帘掀开个角透气,市井的喧闹声涌进车厢。
      街上的买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连成一片,祝晓山头轻靠车壁,闭着眼听。

      突然,人群中一道声音清晰地落进祝晓山耳中,“边关战急,西宁和约昌调兵去...”祝晓山蓦地睁开眼,她贴近车壁仔细听,可马车已经驶过去,再没能听真切。

      祝晓山无意识地捏紧手指,心中狂跳。
      边关战急,西宁调兵,什么时候的事,调了多少,调去哪里,他...会在其中吗?

      马车驶离闹市区,祝晓山耳边空下来,一如她的心。

      兴缘寺偏远,路上走了近一个时辰。
      祝晓山下马车时,日光刚好洒在寺庙朱红的墙壁上,镀上层金光,更显威严。
      身着金红袈裟的住持已在门口等待,见了人来,双手合十躬身,“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请进。”
      祝晓山回了一礼,“有劳住持。”

      一行人在晨钟声中走进寺庙,寺中殿宇连绵,画拱承云,白玉栏杆重叠繁复。
      行至正殿前,住持请他们稍作等候,转身去备香。

      风卷着松树的清苦味,吹到檐下,将祝晓山青色的裙角吹起,檐角上悬挂的青铜铃铛叮铃作响。
      祝晓山有些出神。

      “夫人,请。”住持递来三支线香,打断了她的思绪。

      祝晓山牵着陈烜跨进殿门,看见莲花宝座上供奉着一座巨大的金身接引佛像,宝相庄严。其下设一张香案,摆着只白玉四足貔貅卧鼎,鼎中缓缓燃着檀香,烟雾袅袅。

      祝晓山将香在烛台上点燃,举过头顶,虔诚拜了三拜,再轻轻插进香台。
      身旁的陈烜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口中认真念着自己不甚明白的祝祷之词。

      进完香,寺中一位年轻僧人引他们前去观玉台歇息。
      观玉台共分两层:一层供香客们用素斋;二层是专为贵宾品茶休憩。
      兴缘寺山高谷深。若春夏来,便草木阴郁、鸟语花香,只是现已入冬,倒显出几分萧瑟之意。

      跨过门槛,先映入眼帘的是颗参天古树,枝干长得像能穿过整个庭院。树上密密挂着小布条,用红色丝线系了,垂垂迢迢。

      陈烜转头问年轻僧人,“师父,那树上系的是什么?”

      那小师父身着浅灰僧服,声音温和,“是我们寺中的结缘牌。香客可去善缘师兄处求一签,签文随缘,不得挑选。若抽中心中所想,便可挂到结缘树上,是个好兆头呢。”
      “很灵验吗?”陈烜眼中闪着光,问他。
      小师父神色认真,“很灵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最灵的是我们寺中的姻缘签。听说先前有个人积年累月地来抽,一次姻缘签都没抽到过。但凡是抽中了的,都能得个好姻缘。”
      陈烜顿时来了兴致,跑到树下向善缘僧人求了一签。

      不一会儿,他兴冲冲跑回祝晓山身边,“母亲你看,我得了一只仕运签。”——人前他叫祝晓山母亲,人后不想喊便不喊,这是二人先前悄悄说好的。

      祝晓山接过他的签,只见上面写着:蟾宫折桂非难事,直取青云最上层。很好的寓意。
      她摸了摸陈烜的头,“那烜儿日后必能登科及第,我等着喝我们烜儿的状元酒。”
      “那是自然。”陈烜欢欢喜喜地去树上系自己的布条。

      祝晓山看了一会,示意身跟着的侍从过去看顾着些,自己则抬脚往观玉台中走去。

      路过结缘树时,树下的善缘僧人突然开口,“夫人不求一卦吗?”
      他蓄着胡须,手中转着念珠,看起来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

      祝晓山浅笑婉拒,“多谢师父美意,只是比起天意,我更相信人为。”
      这话其实不中听,哪有人当着算卦人的面说自己信人事不信天命的呢?
      那僧人却浑不在意:“阿弥陀佛,话虽如此,万事皆有缘分,占一卦也无妨的。”

      话已至此,祝晓山便不再推脱,报了生辰八字。
      那僧人拿出个大木盒——长条状,四面都封着,只有上方开个小口,数以万计的红绳垂出,下面牵着各自对应的卦象。
      祝晓山随手拽住条红绳,一抽,却出来了两张红布条,大概是牵扯中被带出来的。祝晓山有些意外,“这...”
      善缘却很从容,双手合十,“万事皆有因果,请容老衲为夫人解签。”

      “有劳。”祝晓山很想进去喝茶,但卦都占了,哪有不解的道理,她将两条红绳都递给善缘。

      善缘将其中一个布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惊涛骇浪阻归舟,柳暗花明见瀛洲。”。
      他朝祝晓山微微一笑,“此签倒是罕见,暗藏逢凶化吉之兆。凶即是吉,吉便是凶。”
      祝晓山心中微动,来了点兴致,“另一张呢?”

      善缘展开另一只布条,看后却不由得露出惊讶之色,“‘玉镜蒙尘终可拭,良缘未绝自天来。’夫人,这是姻缘签。万中得一,最是难得。”

      祝晓山方才的兴致顿时被浇灭,她敷衍地点点头。却听得那僧人喋喋不休,“您必能与夫君携手白头,恩爱到老。”
      祝晓山朝他微笑,“不必,我夫君已逝。”说完,面无表情地走远了。
      呸,耽误她喝茶。

      善缘被她噎住,摸了摸光头,嘴里嘟囔道:“可我这签从不出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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