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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结树幡、烟花和初雪 ...

  •   腊月廿三,小年。

      清陵城今日冷得出奇,一早起来,露水沾了满屋,都是厚重的潮气。

      但到底是小年,年节的气氛逐渐浓郁起来。

      城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里四坊的爆竹声终日不绝。

      贩卖年画杂货的小贩走街串巷,喊出悠长嘹亮的叫卖声。
      “卖年画嘞—年糕嘞—!”

      新年的热闹劲传了满城,却在陈府门前戛然而止。

      府上新丧,不能贴对子挂灯笼。
      于是前几日,陈沈氏便吩咐下去,要将门楣上那块黑底金字的“陈府”牌匾细细地重新描一遍,算是聊表新年喜庆之意。

      新描的金漆在冬日稀薄的日光下显得更为醒目,先前围着的白绢已经取下,却依旧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

      陈府的偏院中则是另一番光景。

      陈烜满脸不高兴地站在院中,身旁是忙碌的祝晓山,她正忙着给新栽的文心兰浇水。

      见陈烜杵着不动,祝晓山有些无奈,“烜儿,你挡住我的花了。”

      一听这话,陈烜就跳脚,愤愤道,“浇花浇花,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祝晓山忍住笑,故作讶异,“怎会呢,我分明最在意你了。”

      陈烜把脸扭向一边,语气却缓了不少,“我又不是小孩,不要你哄。”

      “没有哄小孩呀,”祝晓山将手里绿釉花浇换了个手拿着,“都是真心实意呢。”

      “哼,”陈烜很受用,耳根子软下来,拿过她手中的花浇,闷头帮祝晓山浇起花来。

      祝晓山也不阻拦,看着陈烜不甚熟练地浇花。时不时还要出言提醒几句,以防水浇太多把花淹死。

      院中有几株含苞待放的文心兰,水珠从嫩黄的花苞滚落,慢慢划到叶上,茎上,最终落到泥土里。

      浇着浇着,陈烜情绪又低落下去,小声抱怨,“我不想去鄂州。”

      鄂州,是陈氏宗族根基所在,后来搬迁到清陵,自此只闻清陵陈家,其余皆为旁支。
      陈家祖祠却仍在鄂州,年关将至,陈沈氏便提出让陈烜前往鄂州,祭拜先祖。

      原本陈沈氏是想让祝晓山陪同前去。
      但周嬷嬷是个记仇的,自然少不得给老夫人上眼药,极力劝阻,称这太过抬举祝晓山。

      陈沈氏本就担心祝晓山不安于现状,又经过周嬷嬷一番煽风点火,思虑之下,决定亲自带陈烜前往鄂州。

      生平第一次,祝晓山看着周嬷嬷胖宽的脸,觉得她眉清目秀起来。

      “我想与你在清陵城一同看灯会。”陈烜有些沮丧。

      祝晓山拉了拉陈烜的手,带着些安慰的意味,“你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看也不迟呀。”

      “那时年都过完了。”陈烜还是不开心,却也知此事无可转圜。

      “灯会不会那么快结束的。我们那时还能一道看烟花,赶大集,可有意思了。”

      “好吧,”陈烜小小地期待了一下,“那说好了,待我回来,你要陪我一起去。”

      祝晓山歪头笑着,“说好啦!”

      两人的约定就此达成。

      将近巳时,周嬷嬷浩浩汤汤地带着一队人马来请。

      “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了,劳烦小少爷移步。”

      周嬷嬷的脸很肥大,狭小的五官却挤在一起。额头、两颊甚至是下巴,都宽阔得可以再装下一副五官,

      两眼是横,鼻嘴是竖,将她的脸分成四块。因此她说话时,就像是四张脸拼在一起,只有中间相接的部分聚着五官,宽厚的双唇一张一合。

      “老夫人随后便到。”

      这一随后就随后了一个时辰,将近午时,这队载着陈府主心骨的马车才渐渐从陈府驶离。

      祝晓山沉着冷静地目送前去鄂州的队伍离开,又沉着冷静地转身走进府中。

      关上房门,沉着冷静的祝晓山变成了不沉着冷静的祝晓山。

      方才的镇定沉着如潮水般褪去,祝晓山放松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开玩笑,老夫人走了等于什么?

      等于每日卯时雷打不动的请安走了,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训诫走了,仆从们无孔不入的视察也告一段落。

      谁不高兴谁是傻子。

      她又不是傻子,自然高兴。

      祝晓山闭上眼睛,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安详地躺在床上,准备把往日的觉给补回来。

      街上劈里啪啦的爆竹声,穿透雾气和陈府的朱墙,又远又近地在她耳边响起。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祝晓山入睡失败,她眯起眼睛,看着窗外昏暗的天光,认命地坐起来。

      一上午都是暗沉沉的,天气很不好。

      祝晓山将院中的花草连盆带土端到檐下,再娇嫩些的,就直接挪到了屋里,

      忙完这些,也才到哺时,天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祝晓山捂着头称身子不适,早早关上房门,将锦心她们都打发回自己房中。

      老夫人不在,祝晓山院中的随侍不用再每日向她汇报祝晓山的动向行踪,便也不再盯得那么紧。

      白得来的空闲,哪有不享受的道理。何况这种活计,干好了没有奖赏,干不好却是两端不讨好。

      丫鬟婆子们眼观鼻鼻观心,倒也乐得自在。

      二人走后,卧病在床的祝晓山果断翻身下榻,动作轻盈利落,哪有半点身子不适的样子。

      她系着件青织金缎面斗篷,风帽遮住大半容颜。

      祝晓山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从外用细绳将门扉掩上,风吹不开,远远看去,像是从里面闩住的一样。

      侧门的看守是走了周嬷嬷的后门进来的,平日惯会偷懒耍滑。今日阴冷,他更是早早躲进值房里烤火取暖。

      没有了高墙的阻隔,外面的风好像更大了些,将祝晓山的斗篷吹得鼓起,她却觉得心中舒畅。

      天气真好。

      阿布正在店里清点着行装,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今日要预祝掌柜过年好了。”

      阿布抬头,见是祝晓山,脸上难掩讶异,“夫人今日怎得这个时辰过来了?”
      他向祝晓山身后张望,难得的空无一人,阿布耸耸肩,会意地笑笑。

      祝晓山也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语气轻快,“今时不同往日。”

      阿布爽朗大笑,“看来是的。”

      “掌柜这是准备要启程了?”祝晓山看见店内打包好的箱笼。
      “是,明日就走。”

      祝晓山没忍住追问,“都走吗?”

      阿布看了她一眼,很快答道,“都走。”

      意料之中的答案,祝晓山却仍是微微一怔。

      “我知道了。”

      从阿布的店铺中走出来,街上的喧闹声被风卷着带到祝晓山耳边。

      尽管今日天色晦暗,小年的热闹气氛却丝毫不减。
      长街上灯山彩楼林立,灯楼高达数丈,照得漆黑的夜幕明亮如昼。

      祝晓山走在街上,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而过。

      突然,祝晓山脚下一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去。

      即将摔倒之际,她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虚惊一场。

      祝晓山没有回头,凝神听着身后的动静。

      尤其是听到方才在她身形不稳的那一瞬,身后那猛然变得急切的脚步声时。
      她突然觉得,方才还索然无味的街景变得有趣了起来。

      街边摆着个售卖结树幡的小摊。
      红黄蓝白黑,五色布帛裁成条状,底部打着吉祥结。

      这是清陵城的习俗,结树幡的五色代表五行,将其系于枝头,寓意五行调和,可驱邪避灾,保佑家宅平安。

      祝晓山走上前,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卖的?”

      “只要三文钱,”摊主倾情推荐,“三文钱,您买到的可不仅仅是结树幡,更是来年的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平安...”

      吉祥话像豆子一样从他口中滚出来,唤醒了祝晓山熟悉又恐怖被支配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这个人跟先前卖纸船的是同一个人。

      下元节卖祈福纸船,小年灯会卖结树幡。
      行,业务还挺广。

      祝晓山果断掏钱打断他,“来一个。”

      还未说出口的“五福临门”被咽进肚里,摊主眉开眼笑,麻利地收钱递货,“好嘞!”

      祝晓山一手拿着花花绿绿的结树幡,一手拿个从摊主那里借来的长杆子,站在树下跃跃欲试。

      她用长杆子勾着结扣,打算将它挂到树梢上去。

      但是那杆子有点短,她够不着。

      祝晓山不死心,踮起脚,使劲伸着胳膊,想将结树幡挂上去。

      还是失败了。

      祝晓山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既挂不到高处,便挂到低处呗。

      她将杆子一伸,五色幡布便挂到了树枝儿上,随风轻轻摇曳。

      祝晓山仰头看了看,倒也挺满意,便将杆子归还给摊主,心情颇佳地继续往朝前逛去。

      她走后不久,有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祝晓山方才站着的地方,手中握着祝晓山方才拿的杆子。

      他将祝晓山挂好的结树幡轻轻取下,长臂一伸,结树幡便挂到了树顶。

      高处风疾,长长的幡尾在夜风中猎猎飘舞,五色交织,像是雨后新虹。

      只见那人一身浅灰襕衫,正认真盯着祝晓山的结树幡瞧,久久未移开眼。

      是赵雁生。

      祝晓山刚从店铺中离开,阿布便火急火燎去后院喊了他。

      赵雁生看着她独自走进漆黑的夜色,终究放心不下,远远地在身后瞧着她,想确保祝晓山安全回去。

      方才她差点摔倒,赵雁生险些失了分寸。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赵雁生看着祝晓山的背影越行越远,不敢靠近。

      只有当祝晓山远得快要在他眼中消失时,赵雁生才抬脚,顺着她走过的路去寻她。

      灯楼之上,千盏万盏花灯竞相盛放,恍若银河倾倒,洒下满街的灼灼光彩。
      东风夜放,火树银花。
      更吹落,星如雨。

      来往的人群都为它驻足,满目惊艳。

      “嘭—嘭—噼啪—!”

      伴随着身后震耳的轰鸣,一道道烟花如银龙般腾空而起,又在夜幕中炸开,散作漫天星点,随即被下一道盛开的五彩火花接续。
      周而复始,绚烂夺目。

      人们纷纷转身看去,不住地发出惊叹。

      祝晓山也转过身,目光却并未在天空中的烟花流连,而是借着人群的遮掩,寻找着一个身影。

      她很快找到了赵雁生。

      不是因为他穿的衣服多艳丽,也并非他有多显眼。

      而是在周遭所有转身看烟火的人群里,唯有他,不曾回头。

      他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目光穿越熙攘人流,直直地望向她的方向。

      他们之间距离不算近,加上夜色的阻隔,祝晓山其实瞧不清楚赵雁生在看什么。

      只是此刻,祝晓山莫名确信。
      赵雁生在看着她。

      比起烟花,他更愿意看向她。

      又开始了。

      “砰—砰—砰—!”
      伴随着烟花炸开的噼啪声,那道寻不到源头的声响,又在祝晓山耳边出现。

      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声音?

      “下雪了啊!”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人们惊奇得欢呼出声。

      不是雪粒子,是真正的雪。
      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自上空徐徐飘落,飞舞出一幕幕白色羽帘,又簌簌地落下来,在树梢、屋檐、地面覆上一层浅白。

      祝晓山和赵雁生相望,隔着清陵城的漫天初雪。

      “砰—砰—砰—!”

      这一次,祝晓山听清楚了。

      那是她的心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结树幡、烟花和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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