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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卿若烟雨吾亦迷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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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将熟,雨季将至。廊檐下的水流仿若被轻风吹动的珠帘,晶莹玉润,飞溅到青石铺成的庭院中,再升成水雾,弥漫在庭院之中。
玉青竹无奈地立在廊下望雨,她来的时候是个艳阳天,没带伞,这样回去这身夏装只怕会湿透贴在身上,可是这样等,谁知道雨什么时候停?难道要跟秦府借伞吗?别人也就算了,面对秦崇,她可开不了这个口。
玉青竹一边思忖着怎么办,一边立在廊下看雨。如今这样的雨,让玉青竹思绪遥飞。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救了秦崇。
那是她第一次救治玉府以外的人,欢喜又担忧。欢喜是因为她真的救了人,累日累月里学到了医术,用上了;担忧是因为怕玉府长辈知道他救了位男子,会马上阻止她再学医术。于是,她和他约定,永不提起此事。
但有些事她却在她意料之外,比如……
见玉青竹眼神迷离望雨,身侧秦崇也似乎遥想起了那个雨天,和他自己那一整天都晶亮的双眼。
身边这个姑娘就那么满身光环的闯进他单调的世界。
长身而立,一身青衣长衫在雨中廊下,秦崇面上依旧显得淡漠又疏离。他看了看天气,又看向正在望雨的玉青竹,建议道:“这雨不会下许久,若你执意当下回去,我派人去传马车,或者,你再略坐坐,等雨停了再回去。”
玉青竹连忙拒绝:“不必!多谢秦公子了,怎敢劳动贵府车驾,这着实不合规矩。”
她可不想乘坐秦府马车,尤其是和秦崇,尤其是在下雨天。
但是她也不想在秦府里再坐坐。
秦崇默然。
半晌他开口,声音微哑,语气里带了些叹息:“玉惜,你果然在介怀。”
玉青竹无声叹然。
秦崇叫住廊下一个小厮:“去取我的伞。”
很快,伞拿来了。
秦崇撑了伞,拿过玉青竹的诊箱,对玉青竹道:“走吧。”
那是一把青丝帛制成的伞,伞面似是烟雨迷蒙的雨天,水墨的质地,伞的一侧绘了几枝翠竹,青葱苍翠,伞骨竟是上好的紫竹所制。
只是,这伞面图案真的不会被雨水洗掉吗?
而且,就不能打两把伞么?
玉青竹实在不好意思跟秦崇说再拿一把伞,毕竟关系没到那个地步,而且她瞧着秦崇那个样子,就算她开口问伞他也不会再拿一把。
唉,还是算了。
唉。
不过,虽是一把伞,也好过没有。
更好过和秦崇一起坐马车。
雨天里又闷又密闭的空间更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玉青竹便随着秦崇,一起步入了雨幕里。
长街寂寥。
想来是下雨之故,他二人已走过两条街,却没见什么行人。
雨花飞溅的青石板路面上,一双白底棕缎绣银纹长靴,一双黑底青金绵布方口鞋,踏在雨雾之中,鞋子早已被水气温湿,雨丝打在二人的长衫上,衣物渐渐湿重粘腻起来,尽管那撑伞的人,已将整个雨伞遮在玉青竹的头顶,却仍不乏扰人的风,吹向她。
那风夹着雨丝四下飞荡,圆伞薄衣,甚至由下往上盘旋而至,滑过脸颊。
秦崇再将伞顶往玉青竹这边偏了偏。
玉青竹注意到了这微小的动作,低眉敛目,嘴角动了动,却没开口,只是步伐略微加快了些。
秦崇侧首看她,将她的神色一览无疑。
“我从未曾向任何人提起那件事。”秦崇缓缓开口,回首看向青石板路的前方。
玉青竹没有接话。
“年前,长姐在我的房里,看到了我绘的丹青,丹青绘的……是你。”秦崇继续道。
玉青竹终于抬起头,侧过脸,看向秦崇。
“我亦不曾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可是长姐竟将常州地界的所有名声在外的冰人都笼来了秦府,我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识得你的画像。长姐也就知道了,你是玉家嫡女。”秦崇声缓而低,微哑而清,如泣如诉般解释当初事情始末。
原来如此。
玉青竹松了一口气,好在并非有人知道她行医的事,她一直为这件事提心吊胆。
“去玉府提亲,实属无奈,私自画你的像,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秦崇步履缓慢,声音沙哑却满含歉意,常州人非议她的那些话,让他的心刺痛,是他没有把她的画像藏的更好,她是受了他的牵连。但……说是无奈,当时的他,没有对家中去玉府求亲一事加以阻拦,其实也是报了一丝希望的。
只是,他若是真的这样说,只怕她以后会更加躲着自己了。
“不,是我抱歉。”玉青竹认真道歉,拒了他的求亲,整个常州都在笑他,他却从未怨过她一句。
“所以你还介怀吗?”秦崇问。
“那我拒了你,你介怀吗?”玉青竹不答反问。
“从未。”秦崇轻声答。
“我亦如是。”玉青竹看着秦崇,桃花一样的眼里,浅笑成烟。
雨丝萦绕在二人周身,秦崇那日久淡漠的眼里,一丝笑意氤氲出来。
其实,无须多说,很多事从一开始,他们彼此,都不曾放在心上。如今这件事说清了,也算消了之前的隔阂,彼此也少了拘谨。
“玉惜,”秦崇声线清淡,“你家人,可知你坐诊杏林堂?”
玉青竹摇摇头,道:“你知晓的,我祖父最忌讳家中女儿抛头露面。”
“那杏林堂……”秦崇想问玉青竹如何会在杏林堂坐诊,却又觉得这样问有些讨人嫌。
好在玉青竹懂了他想问什么,并没有觉得他多管嫌事,答道:“一个朋友正好邀请我。”
秦崇踌躇一下,又问道:“玉惜,杏林堂的其他人,可知你是女子?”
“知晓的,”玉青竹声音带着笑意,“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秦崇神色释然中又带着微不可察的遗憾道:“那便好。看得出你很开心。”
玉青竹微笑点头:“是,很开心。”
“万望保重自己。”秦崇道。
毕竟,常州这地界,又有几人不知常州玉氏呢?而玉惜,乃是玉氏嫡女,本身就是极为璀璨的人,现在在杏林堂坐诊,又哪里是低调就可以避人耳目的?
今日她虽一身男装,眉眼作了男子样儿的装扮,可是长姐和自己还是一眼就认出是她,她女扮男装虽然效果很好,可是根本瞒不了相熟之人。
玉青竹道:“多谢!我会小心的。”
秦崇又言道:“但毕竟行医是你所爱,如此也不算辜负。”
“是,不辜负。”
再行一段路,便到了杏林堂门前。
秦崇抬头看了看杏林堂的匾额,然后随着玉青竹步入杏林堂的前厅。
哪知杏林堂前厅里极为清静,只有孙穆然一人,孙穆然见她回来了,起身迎道:“青竹小姐。”继而看到了她身后为她撑伞的秦崇,然后冲秦崇点头道:“秦公子。”
秦崇看了看孙穆然的着装,也点头回道:“掌柜。”
玉青竹冲孙穆然笑了笑,然后看向柜台后头,没有看到孤城。
“怎么就你一人?”玉青竹问。
孙穆然道:“孤城被公子派出去办事,公子刚被幻月姑娘叫出去买颜料。”
这三人都不在。
玉青竹点点头:“这位秦公子要拿些药。”
秦崇进到杏林堂中,收了伞,将药方和玉青竹的诊箱一起递给了孙穆然。孙穆然接过诊箱和药方,走到药柜前按方称药,待包好后递到秦崇手里,秦崇付了诊金看向诊脉桌那边正在喝茶的玉青竹。
他对玉青竹道:“玉惜,三日后,我再来此接你。”
“接我?你这是信秦夫人的病会有起色?”玉青竹放下茶杯,眼睛清亮,笑着问他。
“当然。”秦崇声音虽不洪亮,但极为笃定,眼神亦含笑,如墨色一般。
玉青竹笑靥如花:“放心。”
其实从见到玉青竹的那一刻,秦崇便已真的放了心,因为他自己清楚玉青竹的医术如何。当秦夫人的病不但没有起色反而更严重的时候,秦崇率先想到的就是玉青竹,只是碍于礼教和她的名声才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却没想到她已在杏林堂扮成男子坐诊了。
当真是阴差阳错。
而此刻秦崇没有听到玉青竹拒绝自己来接她的声音,心中一阵温柔,面上却还是那副清淡的模样。
玉青竹也笑道:“我还得多谢你雨天送我回来。”
看玉青竹笑得开心,秦崇先是垂首敛目,复而抬头开口:“那我今日告辞。”
玉青竹点点头,目送秦崇离开,只是她发现秦崇身后,多了一位给秦崇撑伞拿药包的人,竟是那位满面虬髯的府兵,原来这人竟一路跟着他们。
回到杏林堂内,见孙穆然靠着柱子立着,玉青竹还是忍不住问道:“杏林堂怎会如此清静?”
玉青竹有些莫名,毕竟晌午她离开时还有一屋子患者,下了个雨就都走了吗?但是刚刚秦崇在,她没好问。
孙穆然正要答话,便听白修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声音带着笑意:“青竹不在,有几位患者便去了别家,这杏林堂里,仅剩几位抓药的人。玉大夫的名声,已经晓誉常州了。”
蓝幻月带笑的声音也紧跟着传来:“是啊!青竹,我早就说过,你一定可以,你看现在,好多人都是慕你的名而来咱们杏林堂的。”
这俩人回来得还挺快。听到他俩一本正经逗闷子的话,玉青竹忍不住吐槽:“我的威力可真大,和阴天下雨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