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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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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去春来,到了二月初县试之期,在履行完必要的担保、具结等手续后。
二月初十,天还未亮,谢明昭便由父亲谢蕴陪同,来到了县衙礼房前设立的考场外。
考场外已是人头攒动,就在谢明昭排队等待点名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明昭!这边!”
谢明昭循声望去,只见郑婉穿着一身鲜亮的衣裙,在人群中用力挥手,她的父亲郑长椿也站在一旁,面带鼓励的微笑。
郑婉挤过来,将一个还带着体温的小手炉塞到她手里,低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到了!别紧张,你准备了那么久,肯定没问题的!我和阿爹在外面等你凯旋!”
好友的突然出现和真挚鼓励,像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瞬间驱散了早春的寒意和心头的些许紧张。谢明昭握紧手炉,展颜一笑:“谢谢你,婉姐姐。”
“搜检!”衙役高亢的声音响起。
在轮到谢明昭时,衙役见她是个女子,明显愣了一下,但核查了她的具结文书无误后,还是依例进行了检查。检查比对待其他考生似乎更为严格些,确认她未携带任何违禁物品后,才挥手放行。
进入考场,只见院内整齐排列着考号桌,桌上已备好笔墨,按照发放的号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谢明昭深吸一口气,平复略微加快的心跳。环顾四周,高墙隔绝了外界,只有巡考的衙役沉默地走动,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无形的压力。
天色微明时,作为主考官的知县大人亲临现场,一番训诫鼓励后,试卷下发。
县试通常考四场或五场,首场最为重要,称为“正场”。试卷到手,谢明昭凝神看去。首场题目主要有三部分:
其一,四书义:“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此题要求阐释孔子所言“好学”的真谛,核心在于论证君子之学超越物质享受,重在勤勉实践、言语谨慎并向有道之人请教。
其二,试帖诗:“赋得‘润物细无声’得‘春’字,五言六韵。此题化用杜甫诗句,要求刻画春雨默默滋养万物的特性,更暗含对德政教化潜移默化的期许。
其三,加题:农事策问。“《孟子》有云:‘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然今有农人,勤勉而未得其法,所获寥寥。试论本地春耕之要,如何因地制宜,以尽地力,而裕民生?”这道题显然是主考官周文清知县结合本地实际情况特意加设,考察学子对民生根本,农业的认知与见解。
看到这道农事策问,谢明昭心中一动。这恰是她平日留心观察、并与家人实践所及的领域。她凝神静气,先在草稿纸上细细构思。
对于四书义,她破题精准,论述层层递进,强调君子之学在于心志而非物质享乐,重在行动敏捷、言语谨慎并虚心向学。
试帖诗则紧扣“润物”与“无声”,描绘春雨悄然洒落,唤醒草木,滋养稼穑的景象,以“潜滋方夜雨,默化此春畴”等句,既写自然之雨,也暗喻仁政教化,最后以“愿符青帝力,四海庆丰穰”寄托丰收愿景,格律严谨,意境深远。
最让她文思泉涌的,是那道农事策问。她结合自家及村中农户情况,从“察土性,辨物宜”谈起,论述如何根据田地肥瘠选择作物;接着强调“顺天时,精管理”,详细说明春耕时节蓄水保墒、选种浸种、适时插秧的重要性;最后还提及“积粪肥,养地力”,写道“如养鸭于院,其秽可积为肥,混以腐草烂叶,渥堆发酵,施于田亩,则地方常新”,将她自家养鸭积肥的细微观察也融入其中,论述朴实却切中要害,充满了务实精神。
数场考试,谢明昭皆沉着应对,将自己所学所思,清晰工整地謄写于试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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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后,试卷被弥封、誊录,送至阅卷房。知县周文清亲自主持阅卷。当他批阅到一份试卷时,不由得慢了下来。这份试卷的四书义理解透彻,文笔流畅;试帖诗工稳贴切;尤其那份农事策问,不仅引经据典,更难得的是见解切实可行,所述施肥之法、管理之要,绝非闭门造车的书生所能言,显然是真正留心农事、有所体悟之人。
“此卷何人所为?观点独到,言之有物,非寻常章句之徒可比。”周文清将此卷传给身旁的几位学官传阅。众人观后,亦有同感,虽不知考生身份,但对其务实学风颇为赞赏。经过反复评议,这份见解深刻、文采斐然,尤以农事策问脱颖而出的试卷,被一致评定为首场第一名。
数日后,县试发榜。县衙照壁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谢蕴陪着女儿,与特意赶来的郑婉、郑长椿一同挤在人群中,紧张地搜寻着榜单上的名字。
当目光落在榜首“谢明昭”三个字上时,谢蕴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待确认无误后,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紧张,他激动地抓住女儿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阿辞!榜首!你是案首!案首啊!”
旁边的郑婉早已尖叫起来,不顾形象地抱住谢明昭:“天啊!明昭!案首!我就知道你是最厉害的!”
郑长椿也是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地祝贺:“恭喜恭喜!小谢东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鸣惊人,拿下案首!这可是大喜事啊!”他这声“小谢东家”的祝贺,立刻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起初人们还在为“案首”花落谁家而议论,此刻听到郑长椿的话,再顺着他和那位激动男子的目光看向被围在中间的那个青裙少女,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案首是个女娃?”
“谢明昭?这名字……真是女子?”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咱们县里头一遭吧?女子下场,还拿了案首!”
“郑掌柜都道贺了,看来是真的!这姑娘瞧着就沉稳。”
“嘶……女娃娃读书能读到这个份上?还压过了那么多男儿?”
“听说有些地方有才女,没成想咱们县也出了!”
“了不得,了不得啊……”
惊叹、道贺、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嗡嗡响起,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谢明昭身上,有好奇,有赞赏,也有深深的惊讶与探究。
谢明昭感受到四周灼热的视线,压下心头的澎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只是微微发亮的眼眸和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泄露了她的心情。她向郑长椿和周围一些拱手道贺的人礼貌回礼。
郑长椿笑得开怀,热情提议:“谢老弟,明昭,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走走走,回我鸿运酒楼,今日定要摆上一桌,好好庆祝一番!”
谢明昭闻言,看了一眼激动又略显无措的父亲,然后对郑长椿露出歉然的笑容:“多谢郑伯伯盛情!只是,家中祖母、母亲和小姑她们还在翘首以盼,想必心中焦急。这消息,我想第一时间亲口告诉她们,与家人同喜。庆祝之事,可否容后?”
郑长椿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地点头,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有理,有理!是老夫考虑不周了。如此喜讯,自当先与至亲分享。好好好,你们先回家报喜,庆祝之事,咱们改日再叙!到时候,可要好好给你庆贺一番!”
“多谢郑伯伯体谅。”谢明昭再次行礼。
又在一片惊叹与议论声中与郑婉道别,约定改日再详谈,谢明昭才与父亲谢蕴挤出人群,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热闹场景不远处,县衙侧门廊柱后,知县周文清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照壁前的一切。当得知自己和阅卷官定下的案首是谢明昭时,他心下的惊讶,着实不亚于此刻任何一位围观的群众。
他看着她从容应对祝贺,婉拒酒楼东家的宴请,提及家人时眼中自然流露的温情与牵挂,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与识礼,让他心中的讶异渐渐转为更深的好奇与重视。
尤其是想到她那篇农事策问中,关于“积粪肥,养地力”的具体论述,这绝非纸上谈兵,倒像是真有实践心得。
他作为一县父母官,深知农桑为本。若此法确实有效且便于推广,对于提升本县田地肥力、增加粮食产出,意义非同小可。这不仅仅是考场上的一篇好文章,更可能是关乎民生实绩的良策。
他微微侧首,对陪在一旁的林县丞低声道:“你私下安排一下,找个合适的时机,莫要太过招摇,也勿惊吓其与家人。让谢明昭前来县衙后堂见我。就说本官看了她的试卷,对其农事见解颇有兴趣,想当面询问一二,尤其是她文中提及的那个‘渥堆发酵’肥田之法。若其所言非虚,确有成效,那于我县农耕,或将是大功一件。”
林县丞连忙躬身应下:“大人思虑周全,心系民生,下官明白,定会妥善安排。”
周文清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对渐渐远去的父女身影,这才转身,缓步回了衙内。心中暗忖:这个谢明昭,看来不止是文才可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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