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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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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院门,熟悉的“嘎嘎”声迎面而来,后院新来的鸭子们正欢快地扑腾着。
堂屋里,油灯已经点亮,谢慧和秦梅凑在灯下,一个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一个拿着炭笔在旧账本上认真写着什么,谢澜和谢屹则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摇头晃脑地背着“天地玄黄”。
阿奶王氏在灶间忙碌,饭菜的香气隐隐飘出。
待晚饭过后,碗筷收拾干净,一家人都聚在堂屋。
谢明昭清了清嗓子,将今日在县城所得,缓缓道来。
她先说了从郑长椿那里打听来的县城鸭肉市场情况。“……所以,郑伯伯的意思是,只要咱们的鸭子养得好,品质够,无论是供给酒楼,还是卖给那些专门的烤鸭铺子,销路都不愁。咱们这二十只鸭子只是开头,若能摸索出经验,以后或许可以扩大些规模,创造我们自己的品牌。”
王氏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有了光:“若真如此,倒是条稳当的进项路子。咱们庄稼人,伺候活物总归比别的事顺手些。”
秦梅也若有所思,轻声道:“这是最好不过了,这样家里的进项又多了一重保障。”
谢蕴听着女儿的话,心中既欣慰又感慨。女儿才多大,心思已经这般活络,能想到这么远。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谢明昭话锋一转,目光直接落到了自己身上。
“还有一件事,今日从酒楼出来,我又去了趟仁济堂,专门请教了坐诊的周大夫,关于阿爹腿伤的事。”
此言一出,屋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谢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王氏和秦梅也都看了过来,神色关切。
谢明昭迎着父亲的目光,认真道:“周大夫仔细听了阿爹的情况,他说,阿爹这伤是陈年旧疾,想要彻底治愈确实很难,但若采用针灸辅以艾灸的法子,长期调理,可以大大疏通气血,驱散寒湿,能显著缓解阴雨天时的疼痛,让阿爹平日行动也轻便许多。他说……大有希望。”
“针灸?”谢蕴眉头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阿辞,爹这个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就是变天时难受些,熬一熬就过去了。针灸……我晓得,那花费比吃药贵多了。咱们家如今是比从前好了些,可钱还是要紧着用。你和澜儿、阿屹读书,笔墨纸砚、束脩,哪样不花钱?将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这钱,不该花在我这老毛病上。”
王氏看着儿子,眼里是掩不住的心疼,可一想到那实实在在的银钱,再想到这腿伤看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便也跟着叹了口气,劝道:“是啊,阿辞,你爹说得对。他这腿是老毛病了,疼得厉害时吃点药顶一顶就行。针灸……那哪是咱们庄户人家能常常看得起的?周大夫说‘大有希望’,可万一花了那么多钱,也没见多大起色呢?钱不是打了水漂?”
秦梅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心疼丈夫,也感激女儿为这个家、为丈夫的腿伤如此上心。可婆婆的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家里的每一文钱都来得不易,女儿读书要钱,将来也要为她们打算,养鸭刚刚起步也需要本钱……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支持的话来,那沉默的态度,显然是赞同谢蕴和王氏的意见。
一片沉默中,只有谢慧急急地开了口:“大哥,我觉得阿辞说得对!周大夫是县城里有名的良医,他既然说了针灸有效,咱们就该试试!钱是重要,可大哥你的身子骨更重要,要是真能缓解了,你就会少受很多罪,这钱可不能省。”
谢明昭看着眼前的情景:父亲强撑着不在意,阿奶和娘亲被现实的考量压住了心疼,只有小姑支持,却势单力薄。一股急切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她知道家人的顾虑,可更知道父亲忍痛时额角的冷汗和偶尔流露出的疲惫。
“阿爹,阿奶,娘,小姑说得对,这钱得花,不能省,省钱不是这个省法,不能拿健康省钱。”
“咱们家如今是改善了,不是从前揭不开锅的时候了。酒楼有分红,娘的绣活也能换钱,鸭子养起来日后也是进项。咱们赚钱,除了让日子过得宽裕些,吃穿用度好些,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健健康康、少受病痛折磨吗?”
“阿爹,您的腿,不是小毛病,它日日跟着您,每逢阴雨天就像渡劫。咱们现在有能力去缓解它,为什么还要像过去那样硬熬着?阿爹,您总想着把钱攒给我们用,可您想过没有,只有您身体好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才真正稳当,您才能更好地赚钱养家,看着我们长大成人。您若总是被腿痛折磨着,我们看在眼里,心里比您还难受!”
她目光从娘亲,小姑,澜儿,阿屹脸上扫过,最后看向阿奶王氏,语气恳切:“钱是边赚边花的,咱们又没有胡乱挥霍。给阿爹治病,让阿爹少受罪,这是最该花的钱!一个疗程的针灸,咱们家现在完全负担得起。就算……就算效果不像期望的那么好,咱们也尽力了,阿爹也能感受到咱们全家盼着他好的心。可万一真有明显好转呢?那对咱们家来说,是多大的喜事?”
谢蕴怔怔地看着女儿,女儿眼中不仅有孝心,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透彻和担当。他被那句“只有您身体好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才真正稳当”深深触动了。是啊,自己若是总被腿疾所困,又如何能给孩子们更好的依靠?
王氏的眼圈微微红了。她何尝不盼着儿子好?只是习惯性地想把一切风险降到最低。可孙女的话,句句在理,也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看向儿子,又看向目光坚定的孙女,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松动了:“蕴哥儿……阿辞这孩子,心思活,道理也说得明白。咱们家如今确实不像从前了。要不就听阿辞的,试试看?”
秦梅也抬起了头,望着丈夫,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阿辞说得对。当家的,你去试试吧。家里有我呢。”
谢蕴看着母亲,又看看妻子,最后目光落在满脸期待的女儿和小妹身上,胸腔里涌动着暖流。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有些沙哑:
“好……阿爹听你的。明天就去仁济堂,找周大夫看看。咱们……咱们先试一个疗程,看看效果。”
“太好了!”谢慧第一个欢喜出声。
谢明昭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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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村边小溪的流水,平静地向前淌去。谢蕴每隔几日便由谢明昭或秦梅陪着,搭村里的牛车去县城仁济堂针灸。
起初几次,谢蕴还觉得那细长的银针扎进去有些酸胀,但几个疗程下来,他明显感觉到左腿以往那种沉滞发凉的感觉轻了许多,尤其是针灸后的那几天,走起路来都松快了些。
虽然阴雨天仍会不适,但那疼痛的程度确实减轻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折磨得人夜里难眠。这让全家人都看到了希望,也觉得这钱花得分外值当。
后院的二十只鸭子,在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羽毛日渐丰腴光亮,“嘎嘎”的叫声也中气十足。
王氏和谢慧每日剁菜拌糠,谢明昭下学后常带着谢澜、谢屹去河边捞些水草或摸些螺蛳给鸭子加餐。
冬寒料峭的清晨,谢蕴坐在微微颠簸的牛车上,左腿舒展着。
赶车的孙大爷回头笑道:“谢木匠,看你最近气色不错,仁济堂那大夫真有本事?”
谢蕴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周大夫医术高明,这老腿确实舒坦多了。”他看了一眼身旁安静的妻子秦梅,今日她去绣坊交活计,正好陪同他一起去县城针灸。
到了仁济堂,周大夫照例仔细问了情况,又在几个穴位下了针。
谢蕴已不再紧张,反而闭目养神。
待起针后,周大夫嘱咐道:“眼下开春,地气升发,湿气易侵,更要坚持。再巩固一个疗程,往后每逢节气交替前来调理一两次即可。”
谢蕴连声应下,心中越发觉得日子更有了盼头。
与此同时,谢家后院正热闹着。
王氏系着围裙,麻利地将昨日剩下的菜叶剁碎。谢慧则把谷糠和少许麦麸拌匀,指着鸭群中一只格外肥硕的鸭子。
“娘,您看那只花脖子的,是不是又胖了?”
王氏眯眼看了看,笑道:“是呢,就数它抢食最凶。等这批卖了,咱们留下几只下蛋好的母鸭,开春暖和了就孵小鸭。”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澜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手里举着个破旧竹篮:“阿奶!小姑!我和阿姐摸了好多螺蛳!”
谢屹紧跟其后,小脸上沾着泥点,手里也抓着几把嫩绿的水草。
谢明昭走在最后,挽着裤脚,布鞋上还带着河边的湿泥。她将手里沉甸甸的篮子放下,里面大半是黑亮的螺蛳。
“今天河滩上螺蛳多,正好给鸭子补补。”
鸭子们见到小主人回来,尤其是看到熟悉的竹篮,立刻“嘎嘎”叫着围拢过来,伸长脖子,拍打着翅膀,急不可耐。
谢慧笑着把水草扔进去,鸭子们立刻埋头啄食,那花脖子鸭子果然挤在最前面。
谢明昭挽起袖子,接过谢慧手中的木勺:“小姑,我来拌食吧。您去歇会儿。”
“好,我去帮你阿奶做饭。”谢慧擦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转身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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