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李鹿子哦

12、书写

　　走廊上时不时地有人经过，马卫国也时不时地与路过的熟人打招呼，他现在笔直地站在新领导，如今已正式接任厂长的钱厂长，办公室门外。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袋子里装着的，是他用几个不眠之夜整理出来的“材料”——一份远比赵主任预想的更详尽，更系统，也更有趣的清单。这份清单，不再是单纯的揭发。它包含：吴江涛的罪证：收受的贵重礼品，时间，地点，经手人，以及吴局长事后获得的回报。上面列着吴局长在位期间染指过或试图染指的下属女眷名字，是吴局长肮脏癖好的铁证，更是马卫国亲手递上的、足以将旧主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棺材钉。除此以外，马卫国在末尾，小心翼翼地附上了一段文字，意思是吴江涛的倒台，暴露了厂内风气管理和干部监督的漏洞。为防止此类事件重演，建议厂领导能掌握更全面的厂情信息，特别是某些关键岗位干部的家庭情况，更好地关心和爱护干部。门开了，赵主任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似乎是连续好几天都在加班加点，他看向马卫国的眼神却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亲近。他压低声音：“厂长让你进去，好好说。”马卫国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经过千锤百炼，恭敬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沉痛的表情，他挺直腰背，迈步走进了那间象征着厂内最高权力的办公室。钱厂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立刻抬头，正专注地看着一份文件，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进来，将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更添几分威严和深不可测。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味和一种无形的压力。“厂长。”马卫国在办公桌前站定，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绝对的恭敬。听到他的声音，钱厂长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马卫国脸上，锐利，深沉，不带任何情绪，这目光让马卫国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能被剥开审视。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双手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恭敬地放在桌上。“厂长，这是我整理的关于吴江涛问题的补充材料，还有一些关于后续工作的小小建议，请您审阅。”马卫国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是精心打扮过的。钱厂长没有立刻去碰文件袋，而是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敲在马卫国紧绷的神经上。“小马，这次，你做得很好，立场坚定，觉悟很高，组织上对你的表现，是认可的。” 钱厂长的目光扫过那个文件袋，“吴江涛的问题，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肃清他的流毒，是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你提供的线索…很关键。”“这是我应该做的，厂长。”马卫国立刻回答，语气诚恳，“清除腐败分子，维护厂里的风清气正，是每个有良知的职工的责任，我过去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不堪回首的痛苦。钱厂长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表态很满意。他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但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掂量了一下，像是在掂量其分量，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马卫国身上，这次，带上了一丝探究和略有略无的玩味。“你说…还有一些建议？”钱厂长慢悠悠地问，手指摩挲着文件袋粗糙的边缘。“是，厂长。”马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组织着语言，力求既表达清楚意图，又不显得过于赤裸和急功近利。“吴江涛的问题，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他之所以能长期为所欲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信息不对称，监督不到位了一些干部的家庭情况，思想动态，甚至，潜在的困难或弱点，领导层掌握得不够及时，不够深入。这就给了别有用心之人可乘之机。”他观察着钱厂长的脸色，见对方没有打断，只是眼神更加深邃，便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认为，厂领导，尤其是您，日理万机，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如果能，建立一个更系统，更可靠的信息渠道，由值得信任的同志负责，定期汇总一些，关键的、非公开的厂情信息，特别是关于中层骨干和关键岗位人员的情况，或许能更早发现苗头，防患于未然，也能，更好地体现组织对干部的关心和爱护。” 钱厂长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办公室里只有他手指轻敲桌面的声音和马卫国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几秒钟的沉默，却对于马卫国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水正在慢慢地形成，先是从身体内部成型，慢慢地外外冒出，那个汗水是圆形，一接触他身上的白衬衫，便立刻化为深色的颜色，并迅速向白衬衫的其他地方扩张！终于，钱厂长轻轻“唔”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指尖随意地转动着，目光却始终锁定马卫国。“想法，有点意思，信息确实很重要。知己知彼嘛。不过，”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带着像是敲打一般，“做这种事，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马卫国心领神会，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忠诚！绝对的忠诚！还有，绝对的保密！必须只对厂长您一个人负责！”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钱厂长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嗯。” 钱厂长放下钢笔，目光变得更具压迫感，“小马啊，你是个聪明人，技术也好，脑子也活，这次的事情，证明了你对组织的忠诚和…办事的能力。” “技术科科长的位置，空了有段时间了。”钱厂长犹如在自言自语，目光却落在马卫国骤然亮起的眼睛上，“老周身体不好，退二线是早晚的事，这个位置，需要一个有冲劲，有想法，更重要的…是可靠，懂规矩的年轻人。”马卫国的呼吸几乎停滞！巨大的狂喜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全身！他强行压制住，只是将腰板挺得更直，眼神更加热切。“你…先以副科长的身份，把技术科的工作全面抓起来。”钱厂长做出了决定，“至于你刚才提的那个，信息汇总的事。” 他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拍了拍，“就由你，先试着做一做。范围嘛，先从技术科和厂办开始，要稳妥，要细致，记住，只对我负责，每周，口头汇报一次。”“是！厂长！请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把技术科工作抓好！把信息工作做扎实！绝不让您失望！”马卫国的声音，那份压抑不住的激动还是从微微颤抖的尾音里泄露出来。钱厂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马卫国几乎是飘着走出厂长办公室的。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他却觉得无比明亮，技术科科长的位置，几乎已是囊中之物！更重要的是，他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尚方宝剑，一个可以直接向最高权力负责，构建属于自己信息网络的特权！他没有回自己的副科长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向厂档案室旁边一个闲置的，不起眼的小房间，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旧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布满灰尘的文件柜。但马卫国根本毫不在意，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兴奋和恐惧在他的脸上混合，坐了一会他站起来，走到那张旧桌子前，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他珍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崭新的硬皮笔记本。他郑重地打开第一页，拿起笔，手腕沉稳有力，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颤抖，他在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字：信息动态责任人：马卫国他看着这行字，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弧度。这不是练习的赔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混合着野心，冷酷和满足的，真正的笑容。他翻过扉页，在新的一页顶端，清晰地写下两个分类标题：现有资源（潜力评估）待观察对象（信息收集）在“现有资源（潜力评估）”一栏下，他几乎没有犹豫，流畅地写下了第一个名字：周薇（厂办秘书室打字员）特点：单纯、感恩心重，渴望被重视、家庭普通（父母期望高），信息源位置便利。评估：高潜力（易引导，忠诚度高，隐蔽性强）。当前价值：中（信息基础）。培养方向：深化信任，引导其主动关注特定目标（如外部单位来访人员、内部人员家庭困难/特殊需求）。进展：已初步建立信任（利用表哥招标信息）。下一步：以“关心工作”名义，暗示其扩大信息收集范围。此时青年的马卫国坐在椅子上，对着空白的名单，开始了他作为猎手和体系构建者的第一步，他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推着走，在恐惧中挣扎的棋子，他主动拿起了笔，开始书写属于自己的权力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