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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十诫》问世 ...

  •   谢观止在硬板床上烙了一夜煎饼,梦里全是沈衔璧那双冰锥似的眼睛和二十桶井水兜头浇下的透心凉。天刚蒙蒙亮,院外就传来护卫刻板的催促声:“辰时初刻已到!谢神医,速去‘漱玉斋’外候命!”

      他认命地爬起身,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扒拉了几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又闻了闻身上——嗯,只有粗布和皂角的味道,应该能勉强达到沈公子“百步之外下风口”的准入标准。

      漱玉斋外,依旧是那个下风口的青石板位置。清晨的风带着竹叶的清气,也带着更深重的凉意。谢观止抱着胳膊,缩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那扇紧闭的精舍门窗。他袖子里还藏着那片冰凉的玉髓芝残渣,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不宁。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雕花木窗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条比昨日更细的缝隙。沈衔璧那张玉雕般的脸出现在缝隙后,依旧一丝不苟,依旧冷若冰霜,只是眼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显然昨夜也未睡安稳。

      “药。”沈衔璧的声音透过缝隙传来,言简意赅,一个字都懒得多说。

      “公子早!”谢观止立刻堆起笑容,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其实是昨天藏好的)摸出两个油纸包,隔着老远晃了晃,“都备好了!这包是内服的汤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这包是药浴用的,需用大锅煮沸半个时辰,再兑入温水中浸泡全身,每日一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水温要适中,不可过烫也不可过凉,以微微出汗为佳!”他语速飞快,生怕对方不耐烦关窗。

      沈衔璧的目光在那两个油纸包上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隔着纸都能闻到药味。“知道了。放下吧。”他示意护卫上前取药。

      “公子!”谢观止赶紧补充,脸上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药浴之法,关键在于药力渗透!若能辅以在下的‘乾坤一阳指’……哦不,‘活络暖阳推宫手’于几个关键穴位稍加引导,效果定能……”

      “闭嘴。”沈衔璧毫不留情地打断,窗缝后的眼神瞬间降至冰点,“再提‘推手’二字,今日的药渣就塞你嘴里。”

      谢观止脖子一缩,立刻噤声。好吧,按摩大计,任重道远。

      护卫面无表情地取走药包,像处理危险品一样迅速远离谢观止。沈衔璧似乎想关窗,但顿了一下,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药浴……在何处进行?”

      谢观止眼睛一亮,机会来了!他立刻指向水榭方向:“回公子!水榭临风近水,通风透气,最是适合!在下可在屏风外……”

      “你想都别想!”沈衔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本公子沐浴之地,岂容外人窥伺!就在‘净尘轩’!”那是他别院中专门用于沐浴净身的房间,据说地板墙壁每日都要用香汤刷洗三遍。

      “是是是!公子英明!”谢观止从善如流,“那……在下就在净尘轩外候着?万一水温不适,或公子有何不适反应,也好及时……”

      “不必!”沈衔璧断然拒绝,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度恶心的事情,声音都扭曲了,“你……离净尘轩百步之外!不,两百步!待在你自己那狗窝里!没传唤,不许出来!”

      谢观止:“……” 得,连候诊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窗“啪”地一声关上了,只留下谢观止在清晨的冷风中独自凌乱。他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心里盘算着:药浴是开始了,可隔着两百步,他连个药味都闻不着,更别说观察反应了。这“贴身诊治”,贴的哪门子身?贴的是空气吧!

      ————

      沈衔璧的“净尘轩”内,此刻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息,混合着沈衔璧惯用的昂贵沉水香,形成一种古怪的氛围。

      巨大的青玉浴池里,热气蒸腾。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温辛的气味。沈衔璧屏退所有仆从,只留了一个心腹小厮在屏风外远远候着。他褪下层层叠叠的云锦外袍,只着一件薄薄的丝质里衣,赤足站在池边,看着那翻滚的药汤,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脏。这颜色,这气味,都让他本能地排斥。
      但想到谢观止昨日隔着三丈白绫诊出的脉象,和他精准点出的那些隐秘痛苦……沈衔璧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被药味呛得咳嗽了两声),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缓缓踏入浴池。

      温热包裹全身,药力似乎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初始的排斥过后,一种奇特的、仿佛能驱散骨髓深处寒意的暖流开始蔓延开。沈衔璧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这感觉……竟意外地舒适?

      然而,舒适感只持续了片刻。

      随着浸泡时间推移,那药力似乎越来越强,不再是温和的暖流,而是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带着灼热感的针,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尤其是胸腹之间,一股燥热猛地窜起,与他体内深藏的寒气剧烈冲突起来!

      “唔!”沈衔璧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熟悉的、如同冰针砭刺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与此同时,燥热感也在体内横冲直撞,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让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光滑的池壁,指节泛白。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屏风外的小厮听到动静,焦急地询问。

      “滚……出去!不许进来!”沈衔璧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都在发颤。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痛苦的模样!

      剧烈的冲突只持续了十几息,便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彻骨的寒冷。沈衔璧无力地靠在池壁上,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水还是药汤),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颤抖的身形。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方才那一瞬间的痛苦,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谢观止……他的药有问题?!

      ————

      谢观止在自己的“狗窝”里坐立不安。他竖起耳朵,努力想捕捉从净尘轩方向传来的任何动静,可惜除了风声鸟鸣,什么也听不到。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沈衔璧那特殊的体质,对药性的反应难以预料,万一……

      就在他焦虑得快要挠墙时,院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护卫首领阿大带着两个手下,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脸色黑如锅底。

      “谢观止!”阿大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公子!”

      “什……什么?”谢观止懵了,“谋害?我哪有?”

      “还敢狡辩!”一个护卫上前一步,手里赫然拎着一件湿漉漉的、沾着褐色药渍的月白色丝质里衣——正是沈衔璧泡药浴时穿的那件!“公子用了你的药浴,突发剧痛,寒症发作,险些……险些出事!这药汤定有问题!”

      谢观止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冲上前,不顾护卫的阻拦,一把抢过那件里衣,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除了浓重的药味和沈衔璧身上特有的冷香,并无其他异样。他又仔细查看药渍的颜色和分布……

      “不对!”谢观止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这药汤没有问题!我开的方子绝对安全温和!公子是体内寒热冲突被药力短暂激发,才导致剧痛!这是祛除寒邪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排病反应’,虽然凶险,但也说明药力正在冲击病灶!只要熬过这一阵……”

      “一派胡言!”阿大根本不信,“公子金尊玉体,岂容你这庸医狡辩!把他给我绑了!”

      护卫们一拥而上。

      “等等!”谢观止急中生智,高举着那件里衣,“我有证据!你们看这药渍!颜色均匀,并无沉淀杂色,说明药汤纯净,无人下毒!若真是药有问题,公子肌肤接触,必有红肿溃烂之相!可你们看这衣服下的肌肤印痕……”他指着里衣内侧几处隐约透出的、属于沈衔璧身体的轮廓,“可有半点异常红肿?”

      阿大和护卫们下意识地看向那几处,确实,除了被水浸透的痕迹和药渍本身的褐色,并无任何红肿破溃的迹象。

      “再者!”谢观止语速飞快,“公子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只是疲惫寒冷,并无其他外伤中毒迹象?若是在下谋害,岂会用如此温和(相对而言)的手段?”

      阿大被问得一时语塞。公子泡完药浴后确实只是脸色苍白,浑身发冷,让他们把谢观止碰过的衣服处理掉,并严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净尘轩,倒真没有生命垂危的迹象。

      “强词夺理!”阿大恼羞成怒,但语气已不如之前强硬,“就算不是毒药,也是你这庸医用药不当,害公子受苦!此事必须严惩!”

      “严惩?好啊!”谢观止豁出去了,梗着脖子,“把我绑了剁了喂鱼,沈公子的寒症谁来治?你们再去找个能隔着三丈白绫诊出他体内寒热冲突、知道他子午相交时如坠冰窟的神医来?找得到吗?”

      这话戳中了要害。沈衔璧的病有多麻烦,阿大作为心腹最清楚。这些年请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这谢观止虽然讨厌,但确实有两下子。

      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冰冷、带着明显疲惫和沙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都闭嘴。”

      众人回头,只见沈衔璧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门口。他换了一身更厚的锦袍,外面还罩着雪白的狐裘,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唇上毫无血色,被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易碎而冰冷的虚弱感,但那双凤眸扫视过来时,依旧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阿大身上,带着一丝不满,随即转向谢观止,最后定格在他手里那件湿漉漉的里衣上,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嫌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

      “把那……污秽之物,烧了。”沈衔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是!”护卫立刻上前夺过里衣。

      沈衔璧的目光重新锁定谢观止,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怀疑,有痛苦,还有一丝……后怕?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谢、观、止。”沈衔璧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冷得掉冰渣,“本公子不管什么‘排病反应’。你听着,从今日起,若再有一次让本公子经历方才那般……痛苦。”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咬牙切齿地宣布了最终的裁决:
      “阿大!去!找块木板,把本公子新拟的《同居十诫》刻出来,挂在他脖子上!”

      谢观止:“???”

      阿大:“……公子?十诫?”

      “第一条!”沈衔璧根本不理会,自顾自地、用冰冷的声音宣判:
      “药浴水温,需经三仆六道工序试温,精确至毫厘,呈报核准后方可使用!”
      “第二条:所有药材,入锅前需经‘三蒸三晒’净化工序,由专人执行,谢某只许动嘴,不许动手!”
      “第三条:药浴期间,谢某需离净尘轩三百步,蒙眼塞耳,面壁思过!”
      “第四条:药浴后半个时辰内,谢某需离公子寝居五百步,呼吸放缓,禁止出声!”
      ……
      沈衔璧一条条地念着,内容一条比一条苛刻离谱,从药材处理到空间距离,从行为规范到呼吸频率,事无巨细,堪称一部针对谢观止的《洁癖隔离法典》。

      谢观止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抵债”生涯已经从洁癖地狱,直接坠入了十八层无间炼狱!这哪是《十诫》?这是《谢观止灭绝计划》!

      “第九条:未经许可,不得直视公子!”
      “第十条……”沈衔璧念到这里,似乎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谢观止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探究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但很快又被冰冷的怒意覆盖:
      “第十条:再敢提‘推宫手’三字,拔舌!”

      宣判完毕,沈衔璧像是耗尽了力气,疲惫地挥挥手:“带他下去。即刻执行。阿大,你亲自监刻《十诫》,务必让他……时刻铭记!”

      说完,他不再看谢观止一眼,在小厮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那裹在狐裘里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冷。

      谢观止呆立当场,看着阿大真去找木板和刻刀了,感觉天都塌了。

      “沈公子!沈衔璧!你不能这样啊!这《十诫》它不人道啊!我好歹是神医!神医啊——!”谢观止凄惨的哀嚎在别院上空回荡。

      回应他的,只有净尘轩方向飘来的、更加浓郁的艾草熏烟的味道——显然,他待过的院子,正在经历新一轮的“净化”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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