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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疤消痕逝,余生共暖(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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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嶂山腹地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当谢观止背着脱力的沈衔璧,踉跄地回到他们之前发现的那处温泉洞穴时,洞外已是晨曦微露。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冽得如同水晶,鸟鸣清脆,溪流潺潺,昨夜的腥风血雨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温泉依旧汩汩地冒着热气,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洞穴中,带着熟悉的硫磺气息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谢观止小心翼翼地将沈衔璧放在温泉边厚厚柔软的苔藓上。
沈衔璧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脱力后的虚软和亲手终结宿命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让他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只是,他紧蹙的眉头不再是因为痛苦,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卸下万斤重担后的疲惫。
谢观止顾不上自己同样狼狈不堪,后背的旧伤在强行背人后火辣辣地疼。他先仔细检查了沈衔璧的情况,确认他只是力竭昏睡,体内温顺的焚阳之火在缓缓自行恢复,这才松了口气。
他走到温泉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泉水,还有泉底沉淀的、散发着星芒的寒髓玉英粉末。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沈衔璧那如同火神降世、焚尽一切的背影上。震撼、后怕、心疼,还有……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褪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泞的衣物,小心地踏入温热的泉水中。温暖的泉水包裹全身,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疲惫。他仔细清洗着身上的血污和泥泞,后背的伤口被温泉水浸润,带来阵阵刺痛,却也加速了愈合。
洗净后,他又取了些寒髓玉英粉末,小心地敷在自己后背的伤口上。清凉舒爽的感觉瞬间缓解了疼痛。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依旧沉睡的沈衔璧。那人安静地躺着,墨色的长发铺散在苔藓上,如同上好的绸缎。莹白的肌肤在晨光和温泉水汽中泛着玉质的光泽,只是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那几道颜色已淡、却依旧狰狞的旧鞭痕,如同丑陋的烙印,刺眼地横亘在完美的躯体上。
谢观止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走到沈衔璧身边,蹲下身,指尖带着温泉水的温热,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般,抚过那几道伤痕。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却带着无法磨灭的凸起。
就在这时,沈衔璧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凤眸初时带着迷蒙,很快便聚焦在谢观止脸上,以及……他停留在自己背上的手指。
没有预想中的羞赧或躲避,沈衔璧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他微微侧过身,将那片带着伤痕的肌肤更完整地呈现在谢观止眼前,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疲惫:
“想……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谢观止的手指一顿,随即更轻缓地抚摸着那些伤痕,眼神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你说,我听。”
沈衔璧的目光投向氤氲的水汽,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冰冷而绝望的童年。
“沈家……并非我的‘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我母亲……是沈家旁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她……体质特殊,怀我时便异常艰难。生下我那日……天降异象,赤霞漫天,屋内热浪滚滚,稳婆和侍女纷纷被灼伤。我出生时……左臂便带着这火焰印记,体内如同藏着一座熔炉……”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左臂那处此刻温顺内敛的印记。
“母亲……没能熬过那晚。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下我……便力竭而亡。而我的‘父亲’,沈家当时的家主,沈崇山……他看到的不是丧妻之痛,而是我带来的‘异象’和‘灼热’。族中长老翻遍古籍,认定我是‘焚阳祸种’,身负不祥之力,成年后会焚尽血脉亲缘,祸及家族!”
沈衔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于是,在我尚在襁褓时,他们便用秘法,以玉髓芝的至阴寒毒强行灌入我的经脉,压制这所谓的‘祸种’之力。每一次压制,都如同万蚁噬心,冰针刺骨……那种痛苦……刻进了骨髓。”
谢观止的手微微颤抖,他能想象一个婴孩承受那种非人折磨的痛苦。
“五岁那年……”沈衔璧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第一次失控。体内的火太烈,冲破了玉髓芝的压制,烧毁了半座院子。沈崇山……他震怒之下,认为是我‘妖性难驯’,命沈辞……用特制的、带着玄阴寒气的‘幽玄鞭’……”他指向自己肩胛骨下的伤痕,“……执行‘家法’!整整三十鞭……鞭鞭见骨!他们说……要用这至寒之痛,烙进我的神魂,让我永远记住‘克制’和‘恐惧’!”
谢观止的呼吸瞬间停滞!五岁!三十鞭!见骨!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心痛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之后……”沈衔璧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沾上了湿气,“我便被彻底囚禁。像养一件危险的器物,也像养一头随时可能发狂的野兽。沈辞成了我的‘监护人’,负责‘看管’和‘喂药’。那所谓的‘安神散’,不过是更高浓度的玉髓芝毒液,用来持续冰封我的血脉,压制我的力量,也……压制我的生机。沈崇山……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被彻底驯服、不会反噬的工具。”
“这些年……我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气,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火冲突的痛苦。我以为……我会就这样被一寸寸冻成冰雕,或者在某一次失控中焚尽自己……直到……”沈衔璧睁开眼,看向谢观止,那双总是冰冷的凤眸里,此刻盛满了水光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全然的依赖与暖意,“……直到一个欠债跳崖的泥猴子……从天而降……砸碎了我的寒潭……也砸碎了我的冰棺。”
谢观止的心如同被最滚烫的熔岩包裹,又酸又胀。他终于明白了沈衔璧对“洁净”近乎病态的执着——那是对污秽过往和冰冷枷锁的本能抗拒!明白了那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下,藏着怎样一颗被伤害得千疮百孔、却依旧渴望温暖的心!
他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沈衔璧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带有任何狎昵或玩笑,只有深沉的心疼、无言的守护和一种“我懂”的坚定。
沈衔璧温顺地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漂泊多年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谢观止的衣襟。这一次,是彻底宣泄的泪水,是告别过去的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沈衔璧的情绪渐渐平复。他抬起头,看着谢观止近在咫尺的脸,忽然问:“你……不怕我吗?我的力量……”
“怕?”谢观止挑眉,故意用指腹蹭了蹭他湿润的眼角,动作亲昵而自然,“怕你这座被我亲手‘驯服’的火山?沈衔璧,你这点小火苗,在我‘见愁’神医面前,还不够看!再说了……”他低头,在沈衔璧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低沉而充满占有欲,“你的火,以后只能用来……给我暖床。”
“混账……”沈衔璧低骂一声,苍白的脸上却瞬间飞起红霞,连耳根都红透了。他羞恼地推了谢观止一把,力道却软绵绵的,更像欲拒还迎。
谢观止低笑着,顺势抓住他的手,眼神变得认真而温柔:“说真的,疤也好,火也好,都是你的一部分。我喜欢的,是完整的沈衔璧。是那个有洁癖、难伺候、却会在我快死的时候笨手笨脚救我的贵公子;是那个会为了我打破所有规矩、给我‘渡药’的冰山美人;更是这个……能掌控焚阳之火、跟我一起把老狗烧成灰的……我的沈衔璧。”
“谁是你的……”沈衔璧小声嘟囔,却不再反驳,只是将头重新埋进谢观止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
“至于这些疤……”谢观止的手再次抚上沈衔璧背上的鞭痕,这一次,指尖带着温热的内力,极其轻柔地按摩着那些凸起的疤痕边缘,“以后,我每天用寒髓玉英和赤焰草的精粹给你配药浴,慢慢温养。总有一天……会让它们彻底消失。”
“嗯……”沈衔璧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全然的信任。
晨光透过洞口藤蔓的缝隙,温柔地洒落,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中。温泉水汽无声蒸腾,缭绕着这方宁静的小天地。
过往的伤痕,在温暖的泉水和深情的守护中,终将淡去。
体内的火焰,在赤焰草的滋养和爱意的调和下,归于温顺。
而他们的故事,在这与世隔绝的千嶂山深处,才刚刚开始。
谢观止低头,看着怀中安然睡去的沈衔璧,那张褪去了所有冰冷防备、只剩下恬静依赖的睡颜,在晨光下美得惊心动魄。他嘴角勾起一抹满足而温柔的弧度,收紧手臂,将人拥得更紧。
“睡吧,我的俏公子。”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砸坏你浴袍的债……咱们用一辈子慢慢还。”
洞外,阳光灿烂,山林寂静。
洞内,泉水汩汩,暖意融融。
余生很长,足够他们携手,暖尽岁月寒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