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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球场之外(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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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赛后余波
周日的阳光透过安西教练家的纱帘,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正帮安西夫人擦拭茶具,流川枫低沉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教练,我想去美国。”
茶匙在瓷杯边缘磕出清脆的声响。抬头时,正对上流川枫投来的视线——原来这就是他最近心不在焉的原因。
“我不同意。”安西教练的声音像温吞的茶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和陵南比赛的录像我看了,现在的你还比不上仙道啊,等你成为日本第一的高中生再说吧。”
说话间,客厅茶几上的电话响起,安西夫人擦了擦手接起电话,“喂,安西公馆。哦,是加奈啊,你安西教练没有大碍,已经出院在家休养几天了。”
听到母亲的名字,擦拭茶杯的手一抖,差点从手中滑落。我的异样,被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安西夫人本想递给我的话筒转向安西教练。
“安西教练,你的学生想和你说两句。”
安西教练起身,接过电话按下免提键,“老师,您病倒的消息我刚得知,零没有……”
电话里的女声冷静的近乎无情,流川枫皱眉,这和他印象中的铃木加奈——那位日本传奇女篮国手的形象完美契合,但,却完全不是一位母亲对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该有的关心。
厨房里的水流声骤然轰鸣。流川枫的指甲掐进掌心,记忆闪回到开学初当他听说“铃木加奈的女儿”加入篮球部时,自己那声不屑的“哼”。当时他认定这又是个靠关系混进来的大小姐,甚至故意在她面前投出几个高难度进球。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眼神里的不屑,不是对他的轻视,更像是对她自己身份的嘲弄。
突然,许多疑问有了答案——那些训练时的懈怠,那些对战术讨论的漫不经心,原来并不是傲慢。
“她不是你弥补遗憾的道具!”老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要用‘因她提前退役’的理由绑架她到什么时候!?”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替我说出这句话。终于有人将母亲的偏执与病态赤裸裸的曝于人前。
“安西教练,打扰了!”流川枫突然出声打断。他受不了了——受不了电话里那个咄咄逼人的声音,更受不了厨房里那个几乎埋进水池的背影。这大概是他十六年最体贴的举动。
果然——
“教练,关于铃木,还请您多费心,您注意休息,我先不打扰了。”母亲礼貌的收线,我这才狠狠的吸了吸鼻子,一把冷水泼到脸上,洗掉一脸的鼻涕眼泪。
擦了擦手,向安西教练和夫人鞠躬道别,“安西教练,谢谢!我先告辞了。”
“教练,我和她一起。”流川枫快步起身,简单的道别,便急冲冲的跟着离开。
流川枫跟上来时,我的心情已经平复,并肩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数到第三个路口才开口:“你也认为我不够资格?”
“安西教练已经给了你目标。”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安西教练的建议已经是最佳答案了。
“如果今天要去的人是他呢?”我们都知道,他话中的“他”指的是谁。
“于他,篮球不过春日垂钓。”我望着远处便利店亮起的灯牌,“潮来撒网,潮退自收杆。”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穿陵南校服的背影一闪而过。
流川枫的球鞋在地上磨出尖锐的声响。他此刻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篮球天赋,于她竟是沉重的枷锁。而那个总是散漫不拘的刺猬头,偏偏拥有打开镣铐的钥匙。他,似乎天然的就站在她的对立面。
安西夫人的轿车缓缓停在我们身旁。后视镜里,她讲述的往事像老电影般徐徐展开:“你们老师在大学执教时,有一个天资卓越的学生,就像流川枫君一样出色,谷泽去美国那年,也是这样的樱花季...”
我知道,这个故事是专门说给他的听的。
听到红毛猴子的名字,流川枫下意识撇嘴,却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铃木会心的微笑,和她上周看到自己给白痴做球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车站的电子屏闪烁着班次信息。流川枫盯着我手中的陵南方向车票,突然说:“一起去。”
“现在?”我晃了晃车票,“陵南的人会以为你是去砸场子的。”远处传来电车进站的轰鸣,惊飞一群白鸽。
他突然没头没尾的冒出一句:“我明白了。我会成为日本第一。”
我望着他逐渐融于夕阳的背影,最近总在他眼里捕捉到陌生的星芒,尽然有些看不懂他了。
而流川枫没说出口的是——若篮球是你必须挣脱的噩梦,我便将你的份也背负在脊梁。终有一日,要让你看见,那些带刺的藤蔓亦可化作翼下长风。
我们都不知道,这个仲夏的对话将成为神奈川双子星传奇的序章——当流川枫学会传球,当樱木懂得战术,更可怕的是当仙道在便利店玻璃后……收起戏谑的笑。
陵南体育馆的木地板还蒸腾着未散的汗水,我斜倚在器械室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浅浅的凹痕——两个月前樱木飞身救球时留下的撞击痕,此刻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铃木桑!”相田彦一的声线突然穿透空旷的球场,惊得铁质储物柜嗡嗡作响,“您要找仙道学长的话,他半小时前就溜了!”
他抱着记录簿冲来时,运动鞋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刹车声,“湘北论坛都在传,你和流川枫分手,是因为……”为说出口的“仙道学长”硬生生被我截断。
“彦一。”我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静音的手势,他立刻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收音机。这孩子总能把情报工作做得像八卦周刊般热闹,“你的仙道学长,到底在哪?”不是说陵南今天会加训到傍晚吗?现在太阳都还没下山。
“哦,哦。”彦一从那宛如仙道学长附身一般的眼神中惊醒,太吓人了,“他说要有给什么惊喜。”
远处电车的轰鸣突然割裂黄昏的寂静,所以,刚才在江之电月台惊鸿一瞥的深蓝校服不是我的错觉。此刻在记忆里愈发清晰——那截挽到肘部的衣袖下,分明是我新送给他的护腕。你是真的没有看见还是假装没有看见……
彦一歪着头回忆依旧喋喋不休,“越野学长还吐槽他‘又偷溜’,结果仙道学长说——”
“——‘反正训练计划已经完成,剩下的时间属于私人财产’。”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越野望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探究打量,话里带着些许敌意,“喂,湘北助教,你该不会真的在和我家王牌交往吧?和对家王牌交往,你心真大,在湘北的日子好过吗?”
这是来自好基友被抢的怨念?
“你要不要先担心下你们自家王牌,天才变成‘恋爱脑’,毕竟,输的是陵南。”
“输球是我们技不如人,不是他不够强。”池上亮二笑眯眯的踱步过来,“但说仙道是恋爱脑?”笑意像淬了毒的刀,“铃木桑的攻心战术,比你的交叉步更犀利啊。”
“切,骂他一句恋爱脑怎么了?有错吗?”越野挑眉抱怨上,“那家伙最近每天下午的训练都提前开溜,结果倒霉加训的都是我们。”
你们加训不应该吗?没来得及吐槽,福田吉兆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另一侧半场传来:“…横看竖看也不是最优的,上周东大学姐给他送便当,这家伙拿三文鱼喂了野猫;上个月校花跌进他怀里,他扶人的姿势像拎哑铃……”
“哈!”越野突然拍响战术板,他故意晃了晃手中的能量饮料,“这家伙国中时就异性缘爆棚,情书能挂满东京塔,从没见过他对谁上心过。这是物种变异?还是被下了蛊?”
自动门开启的提示音打断了这场声讨。仙道彰单手插兜晃进体育馆,另一只手拎着便利店的纸袋,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水汽。他边走边倾身听取彦一的“汇报”,嘴角挂着惯常的懒散笑容,却在与我视线相接时微妙地顿了顿。
“鱼住队长,你该管管这家伙了。”越野迅速转移目标。
“管?”鱼住瞥了他一眼,“你见过陵南上上下下谁管得住他?他就算闭眼睡觉田岗教练都默认他是在冥想战术。”
看着眼前的场景,仙道在陵南的地位,或许比我想象的还要离谱。
仙道轻笑出声,纸袋窸窣作响。两罐冰镇可乐被精准抛进我怀中,铝罐上凝结的水珠洇湿了袖口。他指尖残留着海盐气息,纸袋上的LOGO分明就是江之电车站的便利店,“你在月台,看见我了。”
仙道眨了眨眼,嘴角挂着惯常的懒散笑容:“看见什么?”
“还装!”我不满的伸手拽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头。
仙道没躲,任由我拽着,眼底的笑意有着我看不明的波动,“——看见你数了十二次站台时刻表,”他突然凑近,呼吸拂过耳际,“扯了三次书包带,还把《篮球周刊》第34页‘进攻之鬼V.S无冕之王’的报道撕成了雪花片。”防晒霜的薄荷味混着海风气息扑面而来,“还看到,流川枫目送你上车,一步三回头。”
这家伙又来了,“重点是这个吗?!”明知我问的是他明明看见我却刻意隐藏的原因。
“那重点是什么?”他歪着头,眼神无辜得像只海豹,“是我注意到你摸了下这里,早上被我吻过的地方还留有齿痕?”手指突然轻触我唇角。
“喂喂,仙道彰,你有没有想过你前女友们的感受?”越野用战术板遮住涨红的脸,“没眼看啊……”
相田彦一的圆珠笔“啪嗒”落地。
“仙道学长!”彦一抱着记录本,视死如归地发问,“您和铃木桑交往,是在流川枫君之前还是之后?您到底是不是......”
仙道叹了口气,揉了揉彦一的脑袋:“彦一,做情报要严谨。”他抬眼看向我,眸中流转着狡黠的光,“我可不是后来者,‘很久以前’就是,如假包换的原配。”
越野夸张地一掌拍在额头:“骂他恋爱脑都是轻的了。”
陵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池上挑眉环视众人:“你们谁见过他这么直白?”
田岗教练的声音突然出现,“你们这群臭小子,又偷懒!全部加练五十组折返跑!”
仙道无奈叹息,在他转身加入前,拉住他小声耳语,“在安西教练家遇到的,不是刻意约好的。”
在一众哀嚎声中,仙道上扬的唇角显得格格不入,加入训练队伍时,不忘举起手朝我挥了挥,腕间的护腕滑落半寸,露出我新送他的护腕,英文S&Z的边上,绣着中文——蓝沫。
仙道的手指在冰柜玻璃上凝结出一片白雾。透过模糊的倒影,流川枫的身影正将少女完全笼罩,电子屏蓝光在他们之间流淌成河。
再次摸出手机,LINE对话框还停留在两小时前,最后一条是他发出的,【出发前给我消息】,指尖悬在某个号码的快捷键上,他突然想起上周1V1结束后,铃木说过的话——
“流川枫像凭空卷起的风,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所到之处,都会留下被肆虐过的痕迹。”当时她攥着毛巾擦拭额上汗水的动作,怎么看都带着不自然,他自动理解为——心虚。
“那我是什么?”他恶作剧的把冰镇可乐贴在她脸上。
“你嘛...”她缩着脖子笑,”是湘南的海,表面上平静温柔,实则海平面下是致命的漩涡,从不主动掀起巨浪,但会将一切妄图探究的人卷入深渊,尸骨无存。”
收银台前的队伍突然骚动,几个陵南队员挤进来买能量饮料。仙道迅速压低帽檐,听见他们议论着——
“月台上是流川枫和铃木零!”
“听到流川枫和铃木说要当日本第一的高中生?”
“先问过我们王牌再说!”
仙道摸向收银台下的篮球钥匙扣——那是铃木送的搬家礼物,挂坠上刻着「即拿得起,也放得下」。此刻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痛,他突然意识到这话或许另有所指。
玻璃窗外,电车到站的提示音呼啸着碾碎一地的斜阳。流川枫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的刹那,仙道推开便利店的门,炙热黏腻的海风扑面而来,他想起田岗教练上周的忠告:「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擅长放手。而这正铃木母亲最厌恶的球员态度。」
海风裹挟着细碎的盐粒掠过耳畔,我望着仙道垂在钓竿下的指尖。那双手总在球场上划出利落的弧线,此刻却安静地悬停在粼粼波光之上,像被海水浸透的琥珀。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将训练时间改成了海边垂钓。
坐在一旁默默数着他今天出错的次数,在数到他第九次挂错饵料时,他终于开口说道,“不问我为什么这时候拉你来吗?”
“你想说了吗?”托腮偏头看着他,远处货轮鸣笛声撕破寂静,惊飞一片海鸟。
“今天是鱼住和池上隐退的日子。”他突然偏过头,细碎的光斑在他睫毛上跳舞,“也是我正式接任的日子。”海鸟掠过时,他眼角的笑纹像被浪花抚平的礁石。
仙道的手指在钓线轮上顿了顿,阳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鼻梁,凝成一道深色裂痕:“田冈教练说队长要会激励士气。”浮标突然剧烈颤动,他却放任鱼线松弛,“比如在隐退仪式上致辞什么的。”
潮水漫过脚踝的凉意里,十二岁的记忆突然翻涌——父亲把昏昏欲睡的我拽到甲板,硬要我见证他钓起太平洋旗鱼的英姿。此刻仙道被海风吹乱的发梢,竟与记忆中父亲握着钓竿的剪影微妙重叠。原来有些人天生适合成为风景,无论以何种姿态存在。
“你握杆的姿势像握战术板。”我踢飞一粒碎石,看它在空中划出三分抛物线,“以他们对你了解,你认为他们会期待他们的新队长发表怎样的就任宣言?”趴在他的后背上调侃道,“陵南从来不需要热血的演说家,他们对新队长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翘训。”
他突然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惊散了我对他的揶揄。防晒霜混着海盐的气息扑面而来,钓竿被强行塞进我掌心:“要不要赌今天第一条鱼的长度?输的人给越野写情书。”
“我无所谓,就怕有人不论输赢,都要反悔。”语调轻快的预测结局,鱼线猛然绷紧的震颤顺着掌心直达心脏。当我们同时握住剧烈晃动的钓竿,他手腕的温度透过防晒衣料烙在我皮肤——这大约是我离陵南队长责任内核最近的时刻。
回程时,夕阳中的出租车突然映出相田弥生的脸。她盯着仙道的目光像渔网缠住的水母,在车窗上晕出湿漉漉的痕迹。仙道却只顾着将渔具塞入我手里,连出租车鸣笛都没有回头。
体育馆里,队员们的目光像聚光灯一般打在他们的新任队长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的调整护腕。我忽然想起他垂钓时松弛的脊背,和此时绷紧的脖颈形成鲜明对比就像他永远能在该松弛时松弛,在该紧绷时,比谁都清醒。
相田弥生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这位以犀利著称的女记者竟去而复返,摄像机镜头固执地对准仙道。“全国观众都在等陵南新队长的就职宣言。”她扶正眼镜的模样,像极了发现稀有鱼种的海洋学家,急于向世界宣告她。
仙道弯腰拾起她散落的采访提纲,纸页间滑落的照片全是他在赛场的高光瞬间。“宣言啊...”他随手将采访提纲放回弥生的采访箱,“就说陵南的篮筐永远为想赢的人敞开?”
体育馆的灯光刺破渐浓的夜色。我们隔着玻璃看仙道晃进训练场,运动包随意甩在长椅上。“开始练习吧。”他揉着后颈的散漫模样,与三分钟前精准指导福田卡位技巧的判若两人。
“他总能把沉重的责任变成理所当然的日常。”相田弥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仙道观察笔记。我的视线从笔记本移到相田弥生的脸,不由自主的笑了。
当彦一惊慌失措地冲出来阻拦姐姐时,我太理解这种近乎偏执的关注——有些人天生是磁石,吸引着所有渴求光芒的灵魂。而相田弥生,不过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
“帮我转告他,”我打断彦一结结巴巴的辩解,“今晚不管饭,让他自己解决。另外,拜他所赐,我的厨房已经重装4次了,求放过。”
海风送来体育馆内的运球声,仙道正把战术演示变成即兴表演。鱼住留下的4号球衣在高处轻轻晃动,像一面不必挥舞便永远飘扬的旗帜。
湘北体育馆的顶灯将木地板照得雪亮,赤木学长铜铃般的吼声震得铁质储物柜嗡嗡作响:“A组B组列队!”哨声撕裂空气的瞬间,流川枫如同黑豹般弓身突进。他的球鞋与地板摩擦出刺耳锐响,防守的宫城良田甚至来不及调整重心,那道墨蓝身影已挟着劲风掠过身侧。
“拦住他!”三井学长的吼声迟了半拍。
流川枫在罚球线急停跃起,篮球划出的弧线比往日高出十度——正是仙道彰最擅长的“钓鱼式跳投”。空心入网的脆响里,彩子的战术板“啪嗒”落地,她从未见过流川枫如此刻意复刻对手的招式。
“第三十七次突破。”木暮公延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上倒映着记分牌猩红的数字。B组全员正选,却在流川枫单核带队的A组面前节节败退。
安西教练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氤氲水汽模糊了镜片:“铃木同学觉得如何?”
我望着场边撕成碎片的《篮球周刊》——那页“神奈川进攻之鬼V.S无冕之王”专题报道正被流川枫踩在脚下。“他在用复刻代替超越。”轻点数据栏,“抬高抛物线反而暴露了手肘外扩的老毛病。”
喉咙里滚出招牌的笑声:“吼,现在的流川枫同学就像...”
“困在茧里的毒蝶。”我接过后半句。场中流川枫正用膝顶开樱木的卡位,动作里带着罕见的焦躁。他确实在进化,却把自己逼进了更危险的偏执。
口袋里的护腕还残留着仙道今晨的体温。那个总把防晒霜涂得漫不经心的钓鱼佬,此刻大概正枕着浪声打盹,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淬炼利刃的炉火。
“零。”安西教练的叹息混在喧闹声中,老人招手将我唤至身边,“也许,你是对的。流川枫同学像把淬火过度的武士刀,若没有合适的刀鞘,随时会伤人伤己。”胖乎乎的手指虚点我手中的战术笔记,“铃木同学,也许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执刀人。”
“不,我不是,母亲才是!”我后退时撞翻战术椅。我不是母亲,我更不想成为母亲!
晴子的啜泣声突然刺破喧嚣。她倚着门框的身影被顶灯拉得很长,泪水一滴一滴坠在湘北应援旗上,深色痕迹像晨露浸透绢花。我望着她颤抖的肩线,忽然意识到这是张被揉皱的镜像——若我不是铃木加奈的女儿,此刻跪在神坛台阶上仰望的该是我。多么讽刺的宿命啊——我拼命挣脱的血脉枷锁,恰恰是让我触碰那道光的唯一支点。
“爱不该是供奉神像。”舌尖抵住齿列,这句话终究没能出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看清残酷的真相——我们之间横亘着看不见的玻璃穹顶。我能触碰仙道虎口的海钓茧,不过是因为生来站在神坛的台阶上;而晴子隔着透明屏障仰望流川枫,连泪水都折射成卑微的星光。
就像此刻,流川枫扯护腕时绷紧的腕骨近在咫尺。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绷带,于我不过是战术笔记里的数据参数;于晴子,却是永远触碰不到的圣骸布。
“让被仰望的人走下神坛?”我望着仙道昨夜发来的简讯轻笑。他说神奈川的鲷鱼开始洄游,却不知自己早已化作溯流的鱼群,让无数人追逐他鳞片上的幻光。
那个在海浪间打盹的钓鱼佬永远不知道,自己鳞片上的幻光正把多少追逐者引向暗礁。就像流川枫此刻扯开衣领散热,锁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多少少女的春梦。
我摩挲着尾戒上“S&Z”的刻痕,当流川枫的球鞋碾过那本《篮球周刊》,我突然明白安西教练的叹息——我们都在用他人的光辉拼凑自己的王座,却忘了神坛之下,尽是摔碎的镜中人。
樱木的怒吼震碎我的幻境,红发少年以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拧身变向,却在腾空瞬间对上流川枫寒潭般的眼眸。“啪!”钉板大帽的震动声中,彩子竹扇”唰”地展开:“樱木花道进攻犯规!”
“臭狐狸你使诈!”樱木涨红着脸比划,“刚才明明...”
“重心偏移15度,轴心脚移动0.3秒。”流川枫扯下汗湿的护额,露出眉骨新鲜结痂的伤疤,手中的笔尖微顿,我为某人处理过同样位置的伤口,那人笑着说——这是流川枫同学的晚安吻。
“今天的流川枫...”宫城良田喉结滚动,战术板边缘被他捏出裂痕,“像被恶灵附体似的。”连向来以速度著称的宫城都几乎跟不上他的节奏。
三井学长瞳孔骤缩,那个向来在球场上六亲不认,球场外目中无人的家伙,此刻,正对他态度恭敬的举着篮球,“三井前辈,请与我1V1,赌上王牌的尊严。”
宫城良田吹响哨声时,彩子的折扇精准敲中我的后颈:”解释下流川枫在发什么疯?”
拨开后颈的折扇,”他是你学弟,他对你,知无不言。”示意她把注意力放在球场上的湘北王牌之争。
攥紧手下的战术板,记录着两人的数据,暗暗吃惊,才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会差距拉开这么多,给三井学长的针对性特训明明已经加大训练量了,三井学长的数据也大幅提升。那个家伙……到底进化了多少!?
“再来!”三井扯掉发带,汗水顺着脖颈蜿蜒进衣领。他第三次被流川枫封盖的右手微微发抖,却仍固执地摆出防守姿态。
流川枫的瞳孔在顶灯下收缩成针尖,他忽然压低重心,护球手如手术刀般劈开空气。三井踉跄后退的瞬间,篮球已擦着篮板折射入网——完美复刻仙道与牧绅一巅峰对决时的擦板球。
“我赢了。”流川枫扯了下左腕护具,那里用金线绣着”R.S.”字样。这个曾经被我误以为是专属于仙道彰的标记,在流川枫越来越直白的行动里逐渐清晰。
“我还有一次进攻机会吧。”说完,就趁所有人都还未回神时,起跳投篮出手,篮球划出完美的抛物线,空心入袋。
随即,是死一般的静默,但所有人内心OS是一致的——奸诈!太奸诈了!
流川枫拾起篮板时的眼神让我想起母亲撕碎U14败北录像时的模样——那是要把对手生吞活剥的狠厉。
当三井的决胜三分被判踩线,体育馆顿时炸开锅。两位学长像幼稚园孩童般互戳胸口,却在流川枫说出”加时赛”时默契地僵住。某种危险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连最迟钝的角田悟都缩了缩脖子。
三井涨红着脸要争辩,却被宫城一把勾住脖子:”前辈,输给进化后的怪物不丢人。”
场边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樱木花道撕开训练服,古铜色胸膛在顶灯下泛着油光:”臭狐狸!跟本天才一决胜负!”
空气骤然凝固。彩子的竹扇”啪”地合拢,赤木皱眉要呵斥,却被安西教练抬手制止。流川枫慢条斯理地转着篮球,忽然将球砸向樱木脚边:”你?没兴趣。”毫不掩饰的轻慢。
樱木的智商与情商绝对在流川枫之上,懂得对付流川枫要用激将法,”你在逃避是不是,流川枫,原来你这么害怕和我正面交锋。”
“你说什么?”看,就这智商连樱木都能拿捏他。
宫城和三井突然停下幼稚园的争吵,神色微凛的对视一眼后,”都给老子出去!”二人突然甩上门闸,将所有人赶出体育馆,独留神奈川未来的双子星于门内。他俩背靠铁门的姿态让我想起守护雏鸟的猛禽,尽管笼中关着的是两只暴龙。
铁门轰然关闭的刹那,我瞥见流川枫扯掉护腕的动作。那些被藏在绷带下的陈旧伤痕,此刻正随着他暴起的青筋若隐若现。十四岁时的记忆突然复苏——母亲逼我加练到韧带撕裂那晚,镜中的自己也是这般可怖又美丽。
“现在能说了吧?”彩子的竹扇再次抵上我后腰,”流川枫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我大喇喇的在体育馆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拉伸,闷闷的说道,”他想去美国,然后,安西教练给了他一面照妖镜。现在镜子里映出的,是连他自己都害怕的怪物。”
木暮突然摘下眼镜擦拭。这个总是温文尔雅的副队长,此刻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在模仿仙道的呼吸节奏?”
仿佛要印证这句话,馆内传来樱木的怒吼:”你当老子是臭仙道吗!”紧接着是篮球穿透篮网的清响,像利刃割开绸缎。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发现。
彩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掌心潮湿的温度让我想起县大赛那夜,仙道在电话里沙哑的喘息:”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战术,是能让他发疯的对手。”
“呿,有本事直接去单挑本尊啊!”宫城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空水瓶。
“零,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仙道好上的?你看不上我那个高冷装逼的学弟,我明白;那也应该是三井学长啊。那份专门为三井学长制定的训练计划,用心程度都超过你给仙道彰的。”彩子陡然转了话题,一副刨根问底的架势。
保持拉伸的姿势不变,恶作剧的笑容被我埋进膝间,”我一直都说,三井学长是我的理想型。”
被点名的三井干咳两声:”你和我有仇?想借刀杀人!?那两位一个明着疯一个暗里疯,哪个我都不想惹......”
“谁说男女之间只能有情不能有义?我喜欢三井学长,是对兄长的尊敬对朋友的义气。至于仙道,不可说!反正就是在湘北和海南比赛结束后确定的。”怎么开始的?难倒告诉他们,始于一场旨在战术分析的命题考试?
“明日香便当店新出了鳗鱼饭团。”熟悉的嗓音混着海风飘来。仙道倚在水泥柱上,眼神玩味。
“里面,樱木在和流川枫一对一。”我起身解释道。
听见樱木与流川枫一对一,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瞄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这是让樱木自生自灭?”
“是呵护幼小心灵。”宫城痞里痞气的回道,一想到他们都是因眼前这人遭罪,语气就无法友善。
铁门内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神经上。我数到第十三下撞击时,铁门轰然洞开。樱木仰面躺在记分牌下,流川枫居高临下俯视着,”看清楚差距了吗,白痴!”
月光透过气窗切割着流川枫的侧脸,他眼底闪烁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光。这个曾经独行的匹狼,正在将整个湘北拖进他的执念漩涡。
我摩挲着尾戒上”S&Z”的刻痕,思索着,此刻拉仙道就跑动静会不会太大。流川枫扯毛巾的动作陡然僵硬。两个王牌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仿佛陵南战时,那本不该由樱木终结的对峙。
仙道倚在水泥柱上的姿势不变,却笑着朝我勾了个勾手,”过来,回家了。”
“一对一!赌注是她!”流川枫突然开口,伸手指向我,惊得木暮学长扶了扶滑落鼻梁眼镜。
仙道彰站直身子的瞬间,周遭的气压骤变。这个总在钓鱼时打瞌睡的男人,此刻却像收网的猎手,不瘟不火徐徐图之,”我从不会拿她下注,不是输不起,而是这世间没有等价物。”
震惊中,我看着他走向我,右手环过我的腰,握住我摩挲尾戒的手。转身时,我看见流川枫扯下护腕掷向夜空——神奈川平静的海面下,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