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20、我们的未来

　　高考结束的那天下午，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湛蓝。

　　江屿走出考场，阳光有些刺眼。周围是汹涌的人潮，欢呼声、哭泣声、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庆祝着一段青春的落幕，也忐忑着未知的开启。

　　他站在校门口，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飘感。母亲早已等在门外，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期待。

　　“小屿，考得怎么样？感觉如何？题目难不难？作文写的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

　　江屿看着母亲，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

　　“妈，考完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地说，“我想自己走走。”

　　江母愣了一下，看着儿子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那……早点回家，晚上我们出去吃，庆祝一下。”

　　“好。”江屿应道。

　　他告别母亲，没有随着人流走向公交站，而是转身，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脚步由最初的缓慢，逐渐变得轻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拂过他带着汗意的脸颊。他穿过熟悉的街道，掠过喧闹的人群，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他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只属于他和另一个人的，老地方。

　　实验楼，天台。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给整个天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个人，果然在那里。

　　林序没有坐在第十级台阶上，而是背对着他，倚靠在尽头的栏杆边，眺望着远方城市的轮廓。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

　　依旧是那副懒散不羁的样子，校服松垮地穿着，双手插在裤兜里。但当他看到跑得脸颊泛红、微微喘息的江屿时，那双总是氤氲着躁意或疏离的黑眸，瞬间柔和了下来，如同被夕阳融化了的坚冰。

　　江屿在他面前站定，平复着呼吸，眼睛亮得惊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考完了？”林序开口，声音带着他特有的、一点沙哑的慵懒。

　　“嗯。”江屿用力点头。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江屿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应该……不会给你丢脸。”

　　林序嗤笑一声，走上前，抬手，像往常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一次，动作却格外轻柔，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

　　“笨蛋。”他低声说，语气里满是纵容。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如织的车流。夏日的晚风带着温热的气息，吹拂着他们的衣角和发丝。

　　“你之后……”江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有什么打算？”

　　林序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A大。”他淡淡地说出了国内顶尖学府的名字，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物理系。”

　　江屿的心脏猛地一跳。A大物理系，那是无数竞赛生的梦想殿堂，也是林序本该在的地方。

　　“你呢？”林序转过头，看向他。

　　江屿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A大，数学系。”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随即，林序的嘴角，一点点，一点点地勾起了一个极其清晰的、毫无阴霾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所有的郁色，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而生动，耀眼得让江屿几乎移不开眼。

　　“看来，”林序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和某种如释重负，“我们还得当四年同学。”

　　“嗯。”江屿也笑了，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看来是的。”

　　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天边的橘红逐渐被深邃的蓝紫色取代，第一颗星星在天幕尽头悄然亮起。

　　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站着，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而安宁的时刻。过去一年的所有挣扎、痛苦、迷茫、甜蜜与坚守，仿佛都融入了这静谧的暮色里，沉淀为青春画卷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知过了多久，林序忽然直起身，朝着那个传说中“第十级台阶”的位置走去。

　　他站在上面，然后转过身，面向江屿，伸出了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在渐暗的天光中显得稳定而有力。

　　“江屿。”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在寂静的天台上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江屿看着他的手，看着台阶上那个向他伸出手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片只为自已亮起的星辰大海。

　　他没有任何犹豫，走上前，将自己的手，稳稳地放在了林序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温暖而坚实的触感从掌心直达心底。

　　林序收紧手指，将他的手牢牢握住，然后微微用力，将他拉上了那级“不存在”的台阶，与他并肩站立。

　　“看到了吗？”林序握紧他的手，低声问。

　　江屿环顾四周。天台还是那个天台，城市还是那个城市。但他站在这里，握着林序的手，心里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风景。

　　他看到了布满公式的草稿纸在风中轻扬，看到了薄荷糖与草莓牛奶糖交换的甜意，看到了暴雨夜里电话那头安稳的呼吸，看到了黄昏广场上隔空相望的坚定，看到了无数个日夜彼此支撑、共同走过的足迹。

　　更看到了，一条通往广阔天地的、开满鲜花的未来之路。

　　“看到了。”江屿转过头，看向林序，眼中闪烁着比星辰更明亮的光彩，“是我们的未来。”

　　林序凝视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与温柔。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江屿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嗯。”他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带着无比的满足和笃定。

　　“我们的。”

　　夜空下，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如同地上散落的星河。

　　而在这片星河之上，在那级不存在的“第十级台阶”上，两个少年紧紧牵着手，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融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再不分彼此。

　　传说踏上第十级台阶的人，能看见内心最深的渴望。

　　他们看到了。

　　并且，他们即将一起，走向那个渴望中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