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级台阶》桉然自得

1、天台上的困兽

　　午休的校园浸泡在一种慵懒的寂静里，只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在撕扯着夏末的空气。

　　江屿熟练地避开值周老师的视线，如同执行一套演练过无数次的程序，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那扇生锈的铁门。热浪裹挟着屋顶沥青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林序就在那里。

　　他枕着揉得皱巴巴的校服外套，蜷缩在传说中“第十级台阶”所在的位置，睡着了。阳光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切割出他凌厉的下颌线和挺拔鼻梁的剪影，将他长而密的睫毛染成浅金色。可这光，却照不进他眉宇间那团化不开的阴翳。

　　他像一头离群索居的困兽，占领了这片被遗忘的秘密基地。

　　全校的人都怕林序。传闻里，他打架又狠又不要命，眼神凶得能吓哭低年级的学妹。他逃课、睡觉、交白卷，是老师办公室里的反面教材常客。

　　可他们不知道，这只人人畏惧的困兽，会在被江屿轻声叫醒时，用沙哑得不像话的嗓音，含混地嘟囔：“江屿……你再吵，我就……”

　　就怎样？

　　他从未说完过后面的威胁。

　　江屿习惯了。他通常只会把带来的矿泉水轻轻放在林序手边，然后占据天台另一端的栏杆，背他的英语单词或者文言文。他们共享这片空间的寂静，互不打扰，形成一种古怪而默契的平衡。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一阵顽皮的风掠过，掀动了林序手边几张散落的草稿纸。江屿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然后，他的动作凝固了。

　　纸张上，不再是往常的随性涂鸦或是彻底的空白。那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演算过程。而题目，赫然就是他昨天深夜耗费了三个小时，最终也只是勉强得出答案的那道数学压轴题！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林序用了三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精妙绝伦到令他战栗的方法，写满了所有的空白处。逻辑之严谨，思路之跳脱，远远超出了高中知识的范畴。

　　这已经不是“会做”的范畴了。这是……碾压。

　　江屿的指尖微微发凉。他屏住呼吸，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

　　在最后一种解法的下方，力透纸背地写着一行小字。那字迹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林序的桀骜不驯，可组合在一起，却让江屿的耳膜嗡鸣起来——

　　“别那么努力了，看着心疼。”

　　……

　　下课铃像往常一样响起，打破了天台的寂静。

　　林序蹙了蹙眉，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氤氲着躁意和疏离的黑眸，在对上江屿视线时，有瞬间的空茫。

　　随即，他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抓了抓头发，坐起身。

　　然后，他看到了江屿手中紧攥着的那张草稿纸，以及少年脸上那种混杂着震惊、茫然和某种被看穿后的无措的神情。

　　林序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他猛地伸手，想要夺回那张纸。

　　江屿却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空气凝固了。

　　林序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危险地眯起。“给我。”

　　江屿没有动。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那张纸，指向最下方的那行字，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林序，这……是什么意思？”

　　林序盯着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秒后，他忽然嗤笑一声，所有的紧张和危险气息仿佛瞬间被抽空，又变回了那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颓废校霸。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屿，伸手近乎粗暴地抽走了那张纸，三两下揉成一团，塞进裤兜。

　　“字面意思。”他语气恶劣，带着明显的嘲讽，“年级第一的宝座坐得太稳，闲得没事干，跑来研究差生的草稿纸？”

　　说完，他不再看江屿一眼，抓起地上的校服甩到肩上，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

　　铁门在他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天台上，只剩下江屿一个人，和那句盘旋在耳边、挥之不去的话。

　　风再次吹过，拂动他柔软的黑发。

　　他看着林序消失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纸张的触感。

　　良久，江屿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再次念出了那六个字：

　　“看、着、心、疼……？”

　　一个对所有努力都嗤之以鼻的天才。
　　一个对所有人都冷漠以对的孤狼。

　　为什么会……心疼他的努力？

　　江屿觉得，他好像触碰到了一层坚冰之下的，截然不同的温度。而那个关于“第十级台阶”的传说，似乎也开始显露出它真实面貌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