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梦归档案》月之初上

2、第 2 章

　　不待多时，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迅速蹿到了院井旁边。他先是围着井口左转转，右转转，然后扒着冰凉的井沿，探出大半个身子，朝天井深处仔细观望。紧接着，他缩回身子，低下头，小手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凝重模样。

　　我看着他那小身板做出这般老成的姿态，一股强烈的反差萌让我险些笑出声。我按捺住笑意，走到他身旁，轻声问：“秋，你在看什么？”

　　秋闻声抬起头，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我，语气依旧带着那种古老的腔调：“上未汝此世之名何谓？可有字？”

　　“我叫徐正，徐徐慢行，正心正己。没有字。”我如实相告。

　　“嗯。”秋的小脑袋点了点，语气笃地追问，“汝是否经常梦中如噩？”

　　我心里咯噔一下：“确实是。我自有记忆以来，梦就从未断过，而且每晚都会做很多个噩梦，其中不少是反复出现的。但有一个梦，每晚必做，从未间断。”这困扰我多年的秘密，竟被他一语道破。

　　“汝可展开说说详情。”秋的神情愈发严肃。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他描述那个纠缠不休的梦境，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和责备：“小正！你在井旁边干嘛呢？怎么又在自说自话！爸妈交代你多少次了，不让你独自来井边，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是二姐！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想把秋藏起来，却一时不知如何搪塞。

　　就在这时，秋的声音急促地在我耳边响起：“此煞较为棘手！巳时，我们再来此处。汝先安排好杂事！”话音未落，还没等我反应，只见他小小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慌忙回头，正对上二姐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的瞳孔骤然放大，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景象。我心中惊疑，试探着叫了一声：“二姐，你怎么了？”

　　“没……没事。”二姐猛地回过神，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力道有些大，语气也带着刻意的掩饰，“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玩？多危险！”

　　我天生五感异于常人，对他人情绪的捕捉尤为精准。二姐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此刻强装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看见了秋！可她为什么要装作没看见？她听到了多少我们的对话？秋不是说普通人看不见他吗？

　　回屋的路上，我主动牵住二姐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冰凉濡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二姐，你是不是……都看见了？”

　　二姐的脚步猛地顿住。她转过身，双手用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担忧：“阿正！你听姐姐说，如果以后再有那种……‘非人’的东西找你，不管它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听不要搭理，就当看不见，听不见！答应姐姐，好不好？”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恐惧的忧急，仿佛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姐，你果然看见了。”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也认真起来，“可是，我觉得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清楚，反而更容易让自己陷入危险。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是只有你知道，还是家里人都清楚？还有，家里那些……煞，或者说鬼，你们是不是也能看见？姐，告诉我真相，好吗？”

　　二姐抓着我肩膀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良久，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松开手，转而紧紧攥住我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阿正，我们去找爸妈。你想要的答案……爸妈会告诉你。”

　　二姐把我带回房间，让我安心等着，她转身就去寻爸妈了。

　　我独自坐在书桌前，脑海中思绪纷乱。今天发生的一切，连同过往无数个被噩梦和“幻觉”纠缠的日夜，像散落的拼图碎片，正在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惊人的轮廓。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又轻轻关上。爸爸妈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神情，有关切，有忧虑，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没等我开口，爸爸已经走到我面前，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头顶，声音低沉而温和：“小正，你二姐都跟我们说了。你今天在井边……是不是和一个‘非人’说话了？能告诉爸爸，你们说了些什么吗？”

　　原来二姐只看到了秋，却没听见对话。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爸，妈，为什么二姐让我要装作看不见‘非人’？实际上这么多年，我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那些‘煞’。我以前跟你们提过，你们总说那是幻觉，让我别当真。我也真的以为自己病了，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爸爸妈妈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心疼、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痛苦。

　　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给你取名‘正’吗？”

　　“您说过，正心、正己、正德、正理，希望我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没错。但这名字，还有另一层缘由。”爸爸的目光变得悠远，陷入了回忆，“我们的阿正，生来便不易。你刚出生那会儿，特别可爱，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精致又漂亮，我和你妈怎么看都看不够。可你的身子骨实在太弱了，我们几乎是天天抱着你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生怕……生怕留不住你。”

　　“好不容易熬到你满月，我们想着关起门来，自家人给你办个小小的满月礼，冲冲喜。没想到……就在那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位仙人。我们当时都吓呆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仙人一抬手，我、你妈，还有你三个姐姐的额头上，就多了一个发着淡淡金光的太阳印记，只有你没有。”

　　妈妈接过话头，声音有些哽咽：“然后我们听到仙人说：‘此女（注：根据后文，此处仙人指徐正前世为女性，故用“此女”）生前功德无数，然应劫而生，多灾多殃，唯恐祸累他人，特为汝等施此护持。望汝等多行善事，自可此生无尤。’”

　　“我当时就哭着求他：‘仙人，求求你，能不能救救我们的女儿？’”妈妈抹了抹眼角，“可仙人却说：‘此女所受一切灾厄，均为历劫，无法规避。唯有练就一颗正心，方可归位。汝等尽可安心，一切自有命数安排。’说完，他就消失了。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你身边总是围绕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有的还没靠近你就化了，有的却一直跟着。但只要它们想伤害我们，我们头上的印记就能把它们打散。”

　　爸爸的大手紧紧包裹住我的手，继续道：“我的女儿该怎么办？我们后来找过道士，拜过佛祖，寻过出马仙……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帮到你。仙人说你是来历劫的，可看着你从小到大动不动就生病，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欺负……我们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我们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会离开我们，但我们总希望那一天能晚点来，更希望你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有个平安喜乐的人生。所以……所以我们才一直告诉你那些都是假的……孩子，原谅爸妈的自私，没办法告诉你真相，也没办法替你承受这些……”

　　听着父母这沉甸甸的诉说，我心里的震惊渐渐被汹涌的情感所取代。原来，我的家人一直默默为我承受着这么多！他们非但没有视我为不祥，反而用尽全力在保护我，给我营造一个尽可能“正常”的成长环境。巨大的愧疚和深深的感恩交织在一起，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绽开一个笑容，握住爸妈的手：“爸，妈，别这么说。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们为我承受了这么多，却从来不要任何回报，谢谢你们这么爱我。我也爱你们，永远都爱。”我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你们不用担心，今天和我说话的，可以理解成我前世的……同事。如果我没理解错，我真正的‘历劫’现在才算是正式开始。我反而要感谢那位仙人，是他的护持才让你们平安无事。无论未来如何，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我以后可能需要经常‘出差’去处理一些事情，但我向你们保证，我永远不会真正离开你们。”

　　“好，好……我的女儿长大了。”妈妈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怎么样都行！”

　　“嗯，爸妈你们放心，以后的‘行程’我都会向你们报备。你们要相信我，毕竟我前世好像真的很厉害。”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当务之急，我得先把家里的这些‘煞’清理干净。爸妈，你们就还像以前一样，装作看不见，该忙什么忙什么就好。”

　　“这……”爸爸犹豫了一下，脸上写满了不放心，“要不，我们还是跟你一起去？反正那些东西也伤不了我们，多个人多份照应。”

　　“我们也要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大姐、二姐、三姐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鱼贯而入、脸上写满坚定神色的三个姐姐，徐正和父母都愣了一下。

　　妈妈先反应过来，带着责备又心疼的语气：“你们三个，在外面偷听多久了？”

　　大姐作为长女，一向最有主见，她走上前，握住徐正的手：“从爸说‘此女生前功德无数’开始。阿正，这么重要的事，你还想瞒着我们自己扛？”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不容置疑的维护。

　　二姐也用力点头，眼眶还有些红：“就是！我虽然害怕，但我更怕你一个人出事。那个……那个小东西，看着古里古怪的，万一对你不利怎么办？”

　　三姐最是活泼，已经摩拳擦掌：“我可是买了最新版的防狼喷雾！管它是鬼是煞，先喷了再说！”

　　父亲原本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宽慰又无奈的笑容。他看了看母亲，两人眼神交流，已然有了决定。

　　徐正看着围住自己的家人，心中暖流汹涌，但理智告诉她，这趟“浑水”不能让家人轻易涉足。秋的出现和父母讲述的往事，都表明这将远超普通人的认知。

　　“爸，妈，姐姐们，”徐正的声音不大，却让大家都安静下来，“谢谢你们。但正因为你们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才不能让你们贸然参与进来。”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将秋带来的信息和父母的讲述整合：

　　“根据秋的说法和仙人的留言，这一切是我的‘劫’，核心在于‘练就正心’。这意味着，很多困难可能需要我独自面对才能‘历劫’。秋是我的‘前世同事’，他或许是我的指引，但风险未知。爸妈有印记护体，但姐姐们没有。”

　　她特别看向三位姐姐：“尤其是你们，我不能让你们冒险。秋说过，井边的‘煞’比较棘手。今晚的巳时之约，我先去探明情况。如果……如果需要帮手，我一定不会硬撑，第一时间向你们求助，好吗？”

　　父亲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小正说得对，不能蛮干。但我们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这样，今晚我们去井边，但不靠近。我们就在远处看着，万一有不对劲，你爸妈额头上这个‘太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你姐姐们……就在更外围策应，随时准备打电话求救或者……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