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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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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是一座世代相传的古旧宅院,前后三进,一共住了四户本家。我家住在位置最好的上手五间房。
这天,我听见二姐和三姐在厢房里闲聊,便想过去凑热闹。可刚走到窗外,还没看见人,视线就被一样东西攫住了——一截从室内墙壁里伸出来的、藕节似的幼儿手臂!
一瞬间,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脱口问道:“二姐,三姐?是你们的手伸到窗外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二姐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屋里传来。
“哦!”我猛地回过神,赶紧找了个借口,“我想起来了,妈在找你们呢,好像挺急的,让你们赶紧过去一趟!”
“知道啦,这就去。”脚步声响起,二姐和三姐说着话离开了房间。
我独自留在原地,心怦怦直跳。不是姐姐们的手!那房间里刚才就没有别人了!这墙里怎么会……我死死盯着那截苍白的小臂,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来:抓住它!
就在我蓄力准备扑上去的瞬间,那手臂像烟一样消散了。它还会出现吗?我屏住呼吸,隐在窗边等待。果然,没过多久,那截手臂再次从斑驳的墙面上缓缓浮现。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猫着腰悄无声息地靠近,在那手臂完全显形的刹那,用尽全力猛地抓住了它!手腕传来冰凉的、却异常实在的触感。我死命往外拽,感觉墙内传来一股巨大的对抗力量。
我咬紧牙关,双脚蹬地,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一点点地,一个看起来约莫三五岁、浑身笼罩着淡淡微光的幼童,竟被我硬生生从墙壁里扯了出来!
我惊得头皮发麻,死死攥住他纤细的手腕:“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
这“小孩”奋力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但他似乎无法真正挣脱我的钳制。他见逃脱无望,渐渐安静下来,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种古老的疲惫和无奈。
“吾降临于此实属意外。”他开口,声音稚嫩,语调却老成持重,“汝之宅院,积聚了过量的‘煞’,吾是被此地的煞气漩涡强行拉扯过来的。”
“煞?什么是煞?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汝之问题甚多。”他微微蹙眉,“吾之来历不便告知。但可告知于汝,煞乃至阴至秽之物,会日渐侵蚀生人精气。若不铲除,汝之阖家恐遭大难。”
“你是来帮我们的?”
“嗯……亦可作此解。”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信与不信,眼见为实。吾先带汝去除第一只煞。现在,可以放开吾了吗?”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困惑,“况且,吾亦十分好奇。按常理,汝等凡人应看不见、更触不到吾。方才汝之二姐便对吾视若无睹。汝为何能看见,还能抓住吾?”
“我也想知道!”我没松手,“等你先证明你自己再说。走吧,先去哪儿?”
“厨房。”
我拉着他,走向宅院一侧独立的厨房。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约有四五十平,格局长方。靠墙依次是带烟囱的老式灶台、巨大的粗陶水缸、煤堆、碗柜和柴火垛。厨房后门连着水池,是平日洗洗涮涮的地方。
名为“秋”的孩童径直走向那口粗陶水缸。他绕着水缸走了一圈,随后蹲下身,小手闪电般探向缸底与地面缝隙的阴影里,猛地一抓——竟凭空抓出了一只不断扭曲、通体漆黑、眼冒红光的猫形阴影!
“这是……猫鬼?”我骇然道。
“汝人间似将此类秽物统称为‘鬼’,亦可。”秋平静地说。
“所以你说的‘煞’,就是鬼?”
“非也。”秋摇头,“万物寂灭后,皆会散出一股能量。此能量或因执念化为恶煞,只余破坏之欲;或因善念化为纯净之‘灵’;大多则于数日间重归天地,消散于无形。灵有归处,而煞,唯有净化一途,因其已无灵智,只剩恶念。”
他抬头看我,目光深邃:“吾观汝家并非大奸大恶之所,为何会积聚如此多的煞气?”
“你觉得我该知道答案?”我苦笑,“我们连煞的存在都一无所知。现在怎么办?怎么处理它?”
“借汝一滴血一用。”话音未落,秋的指尖在我左手食指上一划,一道小口子立刻渗出血珠。他拉着我的手指,将一滴血滴在那挣扎的黑猫煞身上。
“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那猫形煞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哀嚎,瞬间扭曲溃散,化作了虚无。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就这么……简单?”
秋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着煞气消失的地方,又猛地抬头看向我,那双孩童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凝重。
“原来如此……吾明白了!”他喃喃道,“汝之血竟有如此纯粹的净化之力……汝是子梦归失落已久的大祭司转世!”
“什么意思?子梦归是哪里?什么大祭司转世?”我被他一连串的话弄懵了。
“吾曾言,万物寂灭化能,善者为灵,需引渡至应去之地。子梦归,便是世间万灵的中转归宿与最终净土。”秋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而子梦归的祭司,职责便是引导、安顿灵体。两百年前,子梦归遭魔域突袭,当代大祭司为护佑净土,不惜以身祭天,保全了子梦归,但其传承也因此断绝。自此,再无新祭司能接引灵体,导致子梦归内灵体淤积,秩序渐乱。若长此以往,子梦归崩塌,三界秩序亦将大乱。”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又是谁?”我追问道。
“吾名秋,乃离泽刑官。”他坦然道,带着一丝无奈,“离泽与子梦归,如光与影,一体两面。子梦归纳善灵,离泽则专司拘押、审判、净化世间一切恶煞。刑官,便是离泽的执法者。吾因误饮‘百殇酒’,法力尽失,流落至此,化为这幼童模样,才被此宅煞气卷入。此番遇见汝,恐怕……是吾命中之劫,亦是变数之始。”
我一时信息过载,心里万马奔腾。但理智告诉我,当务之急是保护家人。“所以,你现在回不去了?要怎么样你才能恢复力量,回到离泽?”
“恐怕……需助汝觉醒,重返子梦归,重掌祭司之位,疏通灵界秩序。届时,光影平衡,吾或可借力打开回归离泽之门径。”秋看着我,眼神复杂。
“也就是说,在解决我家的问题,并帮我搞清楚身世之前,你都得跟在我身边了?”我总结道。
“应是如此。”秋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与他外形极不相称的深沉笑容,“只是,汝对自身祭司身份,就无更多疑问?”
“疑问多得是!”我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住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但那些可以慢慢想。现在,我更想知道的的是,我家剩下的‘煞’,都在哪里?”
秋的目光再次投向厨房门外,那片被暮色笼罩的院落,最终定格在院角那口幽深的古井上,缓缓说道:
“跟我来……下一个,在井里。那里的‘东西’,比这只猫煞,要麻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