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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异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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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等了半柱香时间,楼下传来异动。
见苏明心使了一个眼色,枚青心领神会,出门抓住一个小倌问道:“小哥这是出什么事了,楼下怎么这般纷纷扰扰。”
小倌见她从雅间出来,也不敢怠慢:“客官想来是第一次来咱们这看戏,可能不太了解。咱们这儿呀有位官爷经常在这个时辰来看戏,眼下这般热闹不都是去迎他的吗!”
听小倌如此一说,又见楼下的排场,枚青心中也大有猜想:“那位可是如今执掌襄州的刺史,尹姜尹大人?”
被拦下的那人,多半不懂官制,兴许只是个识人脸面的,依稀记得管制他们这片地域的人好像是姓这么个名字,拍了拍脑袋道:“好像就是这么个人物,想来姑娘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看着小倌打量片刻的眼神,枚青也觉得无趣,便给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入内关上门枚青便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清楚,心里也大致知道殿下的对策。
“殿下可是要在这与刺史大人碰面?”
“对,只不过这次我们换个身份。”苏明心道,“你等下让人送个东西给尹大人,算是我们初次见面的礼物。”
听此,枚青和紫苏二人心中也明了。
不多时,二楼也传来异动,脚步声此起彼伏,似有千军万马将至。厢房门上的黑影一呼即出,纷纷向苏明心她们所在的隔壁房间走去。
隔着门窗也依然能够听见房间外面人的谈话:“大人几日不来小的们甚是想念呀。”
管事边说,边推开厢门躬请入内:“大人今日可有想听的曲儿?”
二人落了座,只听身着官服那人道:“老样子。”摆摆手便让管事退下。
“好嘞。”管事得令关上门退了出去。
身着官服那人开口道:“事办得怎么样了?”
同行的另一人倒了两盏酒,递了一杯给他,遂又抓了把炒花生,慢慢剥着:“尹大人急什么,这事不还着早吗?单论您入冬那会儿治理河堤有功,上边的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我们头上。”
“上面已经派监察御史巡访山南东道一线,查到的有几个小官徇私枉法,都被带回京兆府用刑示众了。”
“尹大人不是和朝中的人交好吗,请他出面帮忙照应一下便是了。”
“要是这么简单本官还会来找你?”官人哼了一声,觉得这个人不要也罢,可又碍于许多事又经他的手,眼下是扯破不了脸面的,只好咽下胸口的火气,又道,“他只说让我把眼下这件事快点办了,信中只字不提御史巡访一事。”
话语刚落,剥花生那人瞬间僵住,似乎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怎么办?”
官人不语,那人也按耐不住脾气了,啐了一口又骂道:“尹姜,当初是你拉我下水,如今倒装起清高!若你敢像前任刺史一走了之,我定不与你干休!”
尹姜依旧冷着脸,瞪了他一眼道:“张永贵,收收你的臭脾气,要不是因为你上次这张破嘴,这事早就办妥了,现如今你还有脸在这里和本官耍性子!”
张永贵意识到自己吃瘪,忙又灌了一壶酒下肚,默了片刻道:“还差两个人。
办完这件事老子就不干了,你爱管谁管谁去吧。”说完一人埋头吃着酒菜。
尹姜又欲开口,门外传来敲门声,连忙抬手示意张永贵噤声,拉开门才见外面站着两个女子。
见她们二人衣着不凡,尹姜也不好随意糊弄,误以为是走错了房间:“二位这是?”
兴许是见尹姜身着官服,适才敲门的人也不敢再装得蛮横无理,只听苏明心柔声道:“小女失礼了,望大人恕罪。方才小二同我说道不小心把我厢房的酒菜送去了这间,无论我怎么同他理论也不肯赔礼道歉,小女气不过这才来讨个说法,不曾想原来是有大人在此。”
“就算是官府的老爷也不能这样胡作非为,更何况那还是我家小姐最喜欢的一道菜!”煽风点火这事对于紫苏而言易如反掌。
来龙去脉皆道明,尹姜看着说话之人,见她虽着一身素净的衣物,却风华自成,通身的气派怕是他这个襄州府大人也要逊色三分。
尹姜吩咐手下的人唤来小二,一番询问过后,这才为苏明心等人赔礼道歉,出了心中的恶气。
“大人果真是气宇轩昂,处事了得,小女谢过了。”说着便于谢过后起身告退。
“二位小娘子留步!”房间内一人冲出来喊住苏明心一众人。
张永贵也不管一旁的尹姜如何怒目看他,笑嘻嘻道:“小娘子看着像是初到襄州,怕是对此地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莫要因此被他人坑骗了去。这不运气好碰上我们大人也在这里看戏,何不一同进来叙叙。”
说着便伸手拦着苏明心等人的退路,将她们二人往屋内请。
苏明心见此也不好推脱,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尹姜问道:“那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张永贵一拍他那破嘴,赔礼道:“瞧我这的,都忘了给小娘子介绍了。”
随即围着尹姜一顿疯狂输出:“这位是襄州刺史尹姜尹大人,治水之功连闺阁小姐都知晓!”
听了张永贵的说辞,又见尹姜确实穿着官服,苏明心等人的戒备之心也随之放下,被张永贵招呼着进来房间内。
“难怪小女初见大人便觉得非凡人可比。”
“那可不,想当时要不是我们大人指挥有度,否则不止襄州,怕是半个山南东道都要被淹了去。”张永贵倒了杯热茶递给苏明心。
“还有啊……”
“大人也喜欢听戏?”苏明心觉得这人嘴巴太碎了,转而去问靠在窗旁看戏的尹姜。
楼下的戏曲声传来,清亮如裂帛:
俺不肯锦上添花、浪趋炎,
只愿做雪里梅花、自清坚。
脱裙衫,穷不妨;
布荆人,名自香!
恁将那乌纱绶冕,看作等闲;
怎知我女儿家,一诺千金重如山!
……
一曲终了,见尹姜点头却不言,苏明心又道:“大人也爱听《桃花扇》?”
“你也听得懂她在唱什么?”
“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曲调,让大人见笑了。”
“她唱的是《却奁》,是本官最喜欢的一曲。”
过了会儿苏明心笑着说道,放下手中的茶盏:“可小女却觉得后几回的《入道》的那句‘费尽机关,原来为他人作场戏’更得我心,大人要是下次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一起听听。”
尹姜也不恼她这番无礼,转头又认真地听着台上的人唱着:
谁堪怜,遍野尽哀鸿!
……
聊至半个时辰,尹姜因下人来报有事便带着张永贵等人匆匆走了。
苏明心坐在马车上,看着外边人来人往的景象。
行至一河畔,听说便是尹姜早些整治的那条河道,便欲前去勘察一番。谁料今日河岸边早已挤满了一众人。
紫苏前去打听才知,原是一妇人的女儿失足落水身亡在湖边和官员起了争执。
今年的冬来得早,许多人家没反应过来便下起了大雪。入冬之后的湖水异常冰冷刺骨,哪怕是水性再好的人也忍受不了夜间寒彻入骨的湖水,最终只能落得妙龄年华去世。
“去看看。”苏明心并不是一个爱看热闹的人,但直觉告诉她,这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马车蛄蛹才从人群中挤到河岸边。放眼望去,只见一个衣着蓝灰色粗布的大娘抱着一具凉彻的尸身,十指冻得紫红在河岸上哭诉:“我的莺儿啊!怎么会这么命苦!她水性明明那么好怎么会失足落水被淹死了呢,一定是被哪个天杀的人所害的啊!”
官兵冷笑一声,猛地拽住尸身拖行:“刁妇聒噪!再闹连你一并押走!”
“你们不准碰她!”
大娘斥骂道,奈何妇人之力本弱,争夺片刻尸身便被官兵带走,又呜呜哭诉起来。
“乱世蝼蚁,命如飘萍。”枚青叹气道。
紫苏气不过,怒道:“这帮官兵怎么这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母亲不能把女儿的尸体带回去,也不能这般蛮横无理对待家属呀。按照当朝法令,死者家属理应回府受审,哪有像他们这样置之不理!”
枚青拍了拍紫苏的肩膀,示意她消气,不要在公主殿下面前失了礼数:“虽说官府按令办事皆是如此,不过像他们这样无情无理的倒是少见。”紫苏这才怏怏闭嘴。
“确实是无情无理了。”
二人听见方才一直沉默不言的公主殿下开口,都以为她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紫苏看见有人撑腰,又开口道:“殿下说得在理,他们这般胡作非为将百姓置于何地,又将陛下置于何地。”竟拿出陛下出来说理。
枚青见状也是好扶额连连叹气。
车上,紫苏还是忿忿不平,说了一路斥骂襄州官府和尹姜的话。
枚青依旧无言以对:“你这话要是让尹大人听去怕是会扒了你的皮。”
苏明心被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开口打断她们:“我让找的人都找着了吗?”
枚青终于如释重负,回道“都找到了,现在都在客栈侯着,只等殿下回去了。”
“对呀对呀,那可是我们花大价钱请来的打手,一打十完全没问题。”紫苏笑呵呵道。
还不等苏明心再次开口,马车突然停下,车内三人俱惊。
枚青第一个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而外面却迟迟听不见车夫回话,三人更是冷汗直冒,心想朗朗晴天不会就碰上劫匪了吧。
片刻过后,正当三人不知如何是好时,车外传来异样:
“车内何人竟敢冲撞殿下!”
话音刚落,苏明心只觉得这个声音过分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谁。
反观一旁的紫苏开口问道,语气丝毫不逊色于车外的人:“你又是何人?”
车外传来一众嬉笑声:“大胆,还不出来拜见八殿下!”
听此,苏明心等人连忙下车行礼。
“明心无意冲撞了八殿下,还望八殿下恕罪。”
“望八殿下恕罪。”枚青紫苏二人跪下齐道。
“起来吧。”
马背上的人这次换了便服,自上而下看着苏明心,眼神淡淡的,透着无尽的冷漠。
“八殿下为何会在此?”苏明心抢先一步问道。
“随便逛逛。”
语出惊人,就连一旁的侍卫听了都忍不住偏头看向八殿下。他们难道不是因为听密探来报说这里有意图造反的人才前来镇压的吗,怎么突然变成出来散步了。
枚青等人更是无甚言语,这是从京城散步散到了襄州,期间数千里远,当真是年轻气盛,体力了的。
“公主殿下又是何故至此?”
苏明心知道骗不过他,也只好如实说来:“上次宴会明心偶然碰见一位友人,志趣相投,便托我帮他要个诗作,眼下要到了这才不远千里给他送过来。”
“公主如此善心,本王怎么从来不曾知晓?”李容与丝毫不给她退后的余地。
“哪怕是八殿下与明心相处都少,不甚了解吧。”苏明心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截了当回了他。
李容与环顾一周,道:“公主此次出来竟连护卫也不带上,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挑个好点的人出来护着公主殿下,莫要让公主出了什么岔子!”
不等苏明心反应过来,卫恒早已将选出的侍卫送到她面前。
“八殿下宅心仁厚明心感激不尽,我身边有这两位婢女已是足够,这人要是用坏了恐坏了殿下的心意,殿下还是收回吧。”
“用坏了便不必还了。”说着,便打马离去了。
这是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苏明心顿时摸不着头脑。
看着渐行渐远的侍从,苏明心只得无奈叹气。
罢了罢了,白送的人力不用白不用,她看着眼前身形削弱,貌似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解尤,听凭公主殿下差遣!”
声音听着倒像是那么回事,苏明心指着无人问津的马车,吩咐道:“来都来了,做事吧,把马车弄好先回客栈。”
解尤领命,不一会儿便驱车赶到了客栈。
“殿下,那我们找的那些人还要吗?”
“当然要。”随后她们便当着解尤的面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粗壮汉里又挑选了几个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