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司直》满陇桂雨

53、夜雨杀机

　　自王府马车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后，接连两日，沈青瓷都未再见到陆绎。
　　青衣司内一切如常，案牍库的公务繁杂而枯燥，仿佛那晚马车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然而，沈青瓷却丝毫不敢放松。
　　陆绎越是沉默，她心中的警铃便越是响亮。
　　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比直接的责难更令人难安。
　　她不能再等了。
　　慕容的残拓、铜甲虫的指向、砖窑与陆绎小院的毗邻……这些线索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着她必须尽快行动。
　　而陆绎莫测的态度，更是让她觉得，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若再不挣脱，恐将彻底沦为网中之鱼。
　　她选定了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细密的雨丝无声洒落，浸润着京城的街巷，也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声响。
　　这样的天气，能有效冲刷痕迹，模糊视线，正是夜探的绝佳时机。
　　子时刚过，一道几乎与湿滑墙壁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出了青衣司的后巷。
　　沈青瓷再次易容改扮，身着吸水的深灰短打，软底布鞋，所有可能反光或发出声响的物件都被仔细收好或包裹。
　　她将【冰壶秋月】的内息运转至极致，感官提升到顶点，每一步都落在积水与阴影之中，悄无声息。
　　雨水带来了寒意，也带来了更清晰的各种细微声音——水滴从檐角坠落的嗒嗒声，远处野狗压抑的呜咽声，以及她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她按照脑海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的路径，避开巡夜兵丁和更夫，专挑最偏僻无光的背街小巷，向着城南那片废弃区域潜行。
　　越靠近砖窑，周遭便越是荒凉。
　　残垣断壁在雨中如同匍匐的巨兽黑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杂草腐烂的气息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石的陈旧味道。
　　她伏在一处断墙后，仔细观察着前方的砖窑。
　　窑体巨大，因多年废弃而部分坍塌，黑黢黢的窑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窑场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砖瓦和废弃的窑具，雨水在其上积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风雨之声。
　　但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慕容引她来此，绝不可能毫无安排。
　　陆绎的小院就在不远处，黑暗中是否也有他的眼睛在注视着这里？
　　她耐心地蛰伏了将近半个时辰，确认四周并无明显的暗哨或巡逻迹象后，才如同壁虎般，借助残垣和荒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最大的那个窑口靠近。
　　窑口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一股混合着陈年烟火气、霉味和某种奇异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适应了片刻黑暗，才勉强借着窑口透入的微光，看清内部轮廓。
　　窑腔内部空间极大，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烬和杂物。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过每一寸地面和窑壁。
　　突然，她的视线在窑腔深处一侧的墙壁上定格——那里，有一片区域的砖石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而且似乎……过于规整了？像是近期被人动过！
　　她心中一凛，立刻悄步上前。
　　靠近了才发现，那一片窑壁的砖石缝隙间，竟然没有多少积灰，而且有几块砖石的边缘，有着极其细微的、新鲜的刮擦痕迹！
　　就是这里！这后面一定有东西！
　　她强压住心中的激动，伸手在那片窑壁上细细摸索，指尖感受着砖石的每一处凹凸。
　　终于，在一块看似与其他砖石无异的、略微凸起的砖头上，她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和……冰冷的金属触感！
　　是机关！
　　她正欲仔细研究如何触发，身后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脚踩在湿滑瓦砾上的声音！
　　不是雨声！
　　沈青瓷全身汗毛瞬间倒竖，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向侧前方猛扑出去！
　　“嗤——！”
　　一道乌黑的寒光，几乎是贴着她的后颈掠过，凌厉的刃风割断了几根飘起的发丝，深深钉入了她刚才所在位置的窑壁之中，那是一支与她矿洞中所见一模一样的乌黑短矢！
　　黑衣杀手！他果然在这里！
　　沈青瓷在地上一个翻滚，迅速起身，背靠冰冷的窑壁，匕首已然反握在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与外面的雨水混在一起，一片冰寒。
　　黑暗中，一道如同融入夜色的修长身影，缓缓从窑口阴影处步出。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手中握着那柄致命的乌黑短刃。
　　“你果然来了。”杀手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杀意，“看来慕容先生的鱼饵，确实香甜。”
　　他没有丝毫废话，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如同鬼魅般飘忽而至，手中的短刃划破雨幕，带起一道凄冷的弧光，直刺沈青瓷的咽喉！速度快得令人窒息！
　　沈青瓷瞳孔骤缩，【冰壶秋月】的内息疯狂运转，将身体的敏捷提升到极限，猛地一个矮身，短刃擦着她的头皮掠过！同时她右手匕首向上疾撩，试图格开对方的后续攻势。
　　“铛！”
　　匕首与短刃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一股巨大的力道顺着匕首传来，震得沈青瓷手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涌出，匕首几乎脱手！实力的差距，如同天堑！
　　她借力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但黑衣杀手的身法更快，如影随形，短刃化作一道道索命的乌光，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招招致命！
　　沈青瓷只能凭借过人的反应速度和灵活的身法，在狭小的窑腔内狼狈地闪躲、格挡。
　　雨水和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背后的旧伤在剧烈运动下隐隐作痛，内息因极限催动而开始紊乱。
　　她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负隅顽抗。”杀手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攻势却愈发凌厉狠辣。
　　一次险之又险的闪避中，杀手的短刃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划向她的腰腹。
　　沈青瓷已是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开膛破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的身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足尖以一种玄妙的步伐猛地一旋，腰肢如同无骨般向后一折，整个人以一种飘逸灵动的姿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刃锋，衣袂飘飞间，竟带起几分流云般的韵味！
　　正是沈家祖传的绝学——“流云步”！
　　这身法她自幼习练，早已融入骨髓，即便刻意遗忘，在生死关头，身体的本能还是自然而然地用了出来！
　　一击落空，黑衣杀手的动作明显顿了一瞬！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可辨的情绪——震惊，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流云步……沈家！”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你果然是沈渊的女儿！”
　　身份，在这一刻，彻底暴露！
　　杀手眼中的杀意瞬间暴涨，再无半分保留！短刃之上，仿佛凝聚了实质的寒意，他要将这个窥破秘密、且身负沈家血脉的隐患，彻底扼杀在此！
　　“死！”
　　乌黑的短刃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气势，如同毒龙出洞，直刺沈青瓷的心口！这一击，速度快到了极致，气势锁定之下，沈青瓷甚至连施展流云步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死亡的寒芒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彻底将她笼罩！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铛——！！！！！”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之前的金铁交鸣，如同惊雷般在窑腔内炸响！巨大的声浪震得沈青瓷耳膜嗡嗡作响，窑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挺拔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如磐石般矗立在她身前！他手中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精准无比地格挡住了那必杀的短刃，剑身震颤，发出清越的龙吟！
　　陆绎！
　　他来了！在这个最不可能、也最危险的时刻！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他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但那挺直的脊背和手中稳如泰山的长剑，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所有的杀机与危险，都挡在了身前。
　　他缓缓回过头，看了沈青瓷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骤然见到她遇险时的惊怒，有对她竟能施展“流云步”的极致震惊，有对她隐瞒身份的冰寒了然，更有一丝……被彻底欺骗后的，深可见骨的刺痛与失望。
　　只这一眼，沈青瓷便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