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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醋海微澜 ...

  •   接下来的两日,沈青瓷过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埋首于案牍库浩瀚卷宗中的沈司直,协助三司核查周淮安案的细节,整理永嘉侯府牵连人员的名录,一切按部就班,滴水不漏。
      唯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的目光会偶尔掠过库房角落那堆废弃印版,脑海中飞速推算着夜间探查砖窑的路径与可能遇到的险情。
      她对陆绎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每一次年轻皂隶的出现,都让她心头一紧,生怕是东窗事发的征兆。
      但陆绎那边却异常平静,没有召见,没有新的指令,甚至连惯常的“关怀”食盒也未曾送来。
      这种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压抑,让她愈发确信,陆绎的掌控力远超她想象,而那处毗邻他小院的砖窑,必然隐藏着极深的秘密。
      就在她全神贯注准备夜探之事时,一份意料之外的请柬,打破了这表面的平静。
      请柬是经由青衣司常规渠道送达的,落款是宗正寺。
      原来是一位颇得圣心的宗室郡王设宴,广邀京中年轻才俊与官员,名为赏菊品茗,实则是为适龄的宗室子弟相看,也为年轻官员们提供一个攀附结交的机会。
      按惯例,青衣司几位年轻且品阶不算太低的官员也在受邀之列,沈青瓷这个新晋的案牍库协理,竟也赫然在名单之上。
      这让她颇感意外,也心生抵触。
      她素来不喜这等应酬场合,更何况此刻心系探查之事,只想低调行事。
      但宗室宴请,非同小可,若无正当理由,贸然推辞反而引人疑窦。
      她权衡再三,只得压下心中的焦躁,准备按时赴宴。
      宴设于城西的惠王府邸,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极尽奢华。
      沈青瓷换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官服,混在一众或锦衣华服、或官袍肃穆的宾客中,显得格外不起眼。
      她刻意选了个靠近水榭回廊的偏僻位置落座,只盼宴会早些结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甫一落座,便感受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
      抬眼望去,只见主位之旁,一位身着绯色宫装、明艳照人的少女,正含笑与陆绎交谈。
      那少女不过二八年华,云鬓珠翠,顾盼生辉,正是当今圣上的侄女,备受宠爱的安宁郡主。
      她看向陆绎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与亲近。
      陆绎今日未着司丞官服,而是一身墨色暗纹常服,玉冠束发,更衬得面容冷峻,气质清贵。
      他应对着郡主的示好,神色虽依旧平淡,礼节却无可挑剔,偶尔微一颔首,便引得郡主笑靥如花。
      沈青瓷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茶水微苦,她心中却是一片漠然。
      陆绎与谁亲近,与她何干?她只盼着这二人莫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然而,麻烦却自行找上门来。
      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俊朗、气质温文的年轻官员举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位可是近日屡破奇案、名动京城的沈青瓷沈司直?”他声音清朗,语气中带着真诚的钦佩,“在下李逸,新科探花,现任翰林院编修。
      久仰沈司直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沈青瓷心中微凛。
      李逸?她有些印象,确实是今科探花,以文采斐然、精通律法著称,风评颇佳。
      她连忙起身,拱手回礼:“李探花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探花郎才华横溢,下官亦早有耳闻。”
      李逸似乎对她颇感兴趣,顺势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与她交谈起来。
      他言辞雅致,态度谦和,先是称赞她在永嘉侯一案中的敏锐,后又与她探讨起《晏律疏议》中几条颇为精妙的律法条文。
      沈青瓷为维持“沈青”勤勉好学、于律法有所钻研的人设,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她本就过目不忘,对律法条文熟悉,加之心思机敏,虽刻意收敛,但引经据典间,依旧显露出不俗的见识与逻辑。
      李逸眼中欣赏之色愈浓,谈兴也更浓了几分。
      他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的沈司直,不仅破案如神,于律法一道竟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远超许多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心中顿生引为知己之感。
      两人你来我往,谈得颇为投契,在外人看来,竟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景象。
      沈青瓷全部心神都用在应对李逸和维持人设上,并未留意到,主位方向,那道原本落在安宁郡主身上的冰冷目光,不知何时已悄然转向了她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不悦。
      安宁郡主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美目流转,看了看与李逸相谈甚欢的沈青瓷,又瞥了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陆绎,忽然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天真娇憨:“陆司丞,你麾下这位沈司直,倒是颇得李探花青眼呢。
      瞧着他们,倒像是相见恨晚的知己一般。”
      陆绎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道:“下属私交,臣不便过问。”
      话虽如此,他周身的气息,却仿佛在瞬间又冷了几分。
      宴会终于在沈青瓷的煎熬中接近尾声。
      宾客陆续告辞。
      沈青瓷亦随着人流走出王府,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逸似乎还想与她同行一段,被她以“尚有公务需回司处理”为由婉拒。
      刚走出王府大门,还未等她松口气,一辆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青篷马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面前。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陆绎那张冷峻的侧脸。
      “上车。”他的声音透过车厢传来,不带丝毫温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沈青瓷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默默上了马车,车厢内空间逼仄,陆绎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针气息瞬间将她包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马车缓缓启动,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辘辘声,清晰可闻。
      沈青瓷垂眸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能感觉到陆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良久,就在她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青衣司时,陆绎终于开口了。
      他并未看她,目光落在晃动的车壁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比责骂更令人心惊:
      “沈司直与李探花,倒是相谈甚欢?”
      沈青瓷指尖微蜷,抬起头,迎上他转过来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内,锐利得如同寒夜里的星子,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抵触,或许是因他话语中那莫名的质疑,或许是因连日来的压力与猜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清冷:
      “不及司丞与郡主默契。”
      话音甫落,她便感到车厢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陆绎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冰冷,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沈青瓷从未见过的沉郁与怒意,仿佛风暴前夕积聚的乌云。
      他逼近一步,手臂撑在沈青瓷身侧的车壁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灼热而带着薄怒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她清冷的目光撞在一处。
      “你——”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眼底情绪翻腾,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为一抹极冷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嗤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意,有探究,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挫败?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猛地收回手,重新坐回原位,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昭示着其主人心情极度的不悦。
      马车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继续前行。
      沈青瓷靠在车壁上,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
      方才那一瞬间的对峙,让她心有余悸。
      陆绎的反应,超出了她预料的范畴。
      那不仅仅是上司对下属逾矩的不满,更像是一种……被冒犯了的情绪?
      她甩开这荒谬的念头,将之归结为陆绎掌控欲极强的表现。
      然而,心底深处,却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
      醋海微澜,风波暗起。
      这意外的插曲,为即将到来的夜探,更添了几分难以预测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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