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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偶遇枍栺池 再回见彰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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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偏殿,回前殿路过枍栺,兰肃便想着泡个澡。鉴于他本就不喜身边乌泱泱围着人的性格,所以见彰从修建那天起的定位就是其躲清净之地。所以一直以来,这宫中侍者数量是精简再精简,直到不能再少。
虽说如此一来摊到每个人身上的活儿翻了倍,可备不住陵王给的工钱也是水涨船高,跟着劳动量翻倍且只多不少,以至于见彰任何一名侍者的月俸都堪比神川中级官员。况且陵王这人向来随性,说白了就是不讲规矩,因此给陵王当差在这永安京中一直是优差美缺。
就像现在,兰肃走了一路也没见个人,换别的主子早发作了,而他就只是想着应该是太晚了,都睡下了,而全无任何不悦。
入殿,往里走,推开隔扇门,烟水氤氲……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话题,边宽衣解带边琢磨着自己父皇的用意。来到池边,“呦!你怎么在这儿?!”脚都入水面了才发现水里居然还有一人。边说着“我以为你睡了。”边环顾四周,“这小将军还在呢,怎么殿里殿外就没人了?”见刘川不接茬,“也是我平日里惯得……”只能自个儿给自个儿找补,找台阶下。边埋怨着边要唤人。
“是……我让退的。”刘川终于开口,实话实说。
“啊?!”兰肃唤人的嘴型都做出来了,可一听这话便立刻停下,“你退的?为何?”
“就……觉得……别扭……”
“别扭?!怎么……”本想打趣说“还怕看啊?”可发现此时刘川的脸颊,不知是因水温太高还是他自个儿眼花,反正见这人是瞬美目以流眄,一眸春光,两颊夭桃。兰肃一时有些不明就里的懵,想穿过水雾再仔细确认下,便靠近了几步。此时二人紧贴池边,四目相对,一个衣衫不整,一个……就没有衣衫。
刘川眼见着脸色绯红,躲开兰肃目光,伸手,试图去扯衣桁上的雪白寝衣。
兰肃歪头眨眼,心里只觉这人是……也说不好。别说两个大男人“坦诚相见”,这平日里侍候穿衣沐浴的不都这样吗?再说,这人是久经沙场的主,这战场上什么条件,赤身裸体不也是家常便饭吗?所以……是在和自己见外?是本就为人拘谨?……兰肃一时有些没看懂。就在琢磨之际,眼见刘川努力扯着寝衣,可,几下都没成功。兰肃摇头,无奈地笑,“人放这地儿呀,就不是让‘你’去拿的。”
走近衣桁,取了寝衣,“行吧,今儿呀,就由本王来侍候小将军更衣吧。”说着,到池边,展开寝衣,等着刘川起身。见小将军没动便打趣道:“怎么着?怕看啊?那要我闭眼吗?”其实也是,不管性别如何,要是心里有念头,就算什么不做也会出事儿,不有那话吗?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心里没想法,就如同内柳下惠,不管做什么都一样。所谓避嫌,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其实刘川长期作战,那环境,赤身裸体根本不叫事儿。可今儿面对兰肃,怎么说呢?还真就是莫名的别扭。只是他自个儿也说不好到底哪儿别扭,就是……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于是,背对兰肃起身,退步上台阶,两手向后,等陵王为其更衣。
这一举动给兰肃逗乐了,心想这嘴上说着别扭可身体却着实诚实——这不摆明着就是等人侍候的架势嘛。本是堂堂皇子的一句玩笑,这人还当真了。于是无奈笑着摇头,上手为这人更衣。
刘川整理着衣服,听背后没声儿,回过头——见兰肃站在原地未动,只盯着他看。“怎……么了?”心跳的厉害,少有的磕巴。
兰肃本来真没多想,就只是巧遇后的顺手,然后在看到刘川身上的伤痕后生出些感触,仅此而已。但……当听到这人心虚的语气和转过头来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相逢却害羞,腼腆不抬头”的神情时……竟一时有些……也说不好,就是感觉有些怪。转眼瞧向水面,似寻问又似自言自语道:“这水……是不是太热了?”
“……”刘川欲言又止。
兰肃此时觉得有种吊诡的尴尬,一时目光也不知该落哪儿。盯着人看不是,故意目光闪躲更奇怪……本想着说点儿什么打趣的话缓解下气氛,但在余光扫到那一道道伤痕时还是作罢,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皱了下眉,苦笑了下,转身离开。
回到寝殿东厢房,在床边榻上坐下,对面槛窗边条案上摆着的鎏金博山炉,正被缕缕徐徐生出的烟雾缭绕着。再看自己的床——和风微拂轻纱幔,嫦娥撒落遍地珠——月亮透过一切缝隙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银光。兰肃仰着头,深深地喘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有些缺氧。
一会儿,刘川进来,从兰肃的角度望去,有烟,有月,还有点长——寝衣几乎拖到地面。兰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川,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刘子玄,你知道吗?你……”抬头凝视,突然笑出声“看起来有点儿像黑白无常。”
白痴。”坐下,二人隔着几案,各怀心思盯着一地月光……
刘川转身看向兰肃,“我……”犹豫良久,“……先睡了。”
“啊?嗯。”兰肃明显有心事,只点头应对。“啊,对了,”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一床一榻“喜欢睡哪儿自个儿挑。”
“我不挑地儿。”
兰肃的思绪被这脱口而出的“直言不讳”拉回,盯着刘川……他听出这人不是和他客气。不过想想也是,打仗不是上班儿,一到下班儿的点儿,双方武器一扔,回家买菜做饭,明儿再继续。战场奔袭,人和马几天连轴转,没日没夜,黑白颠倒,见缝插针披甲小憩,一有敌情立刻睁眼上马都是家常便饭,所以多年的征战应该强迫刘川习惯了在哪儿都能睡、随时都能睡。可……如此全无身份顾虑得同自己“心直口快”之人也确实少见。兰肃瞧着刘川……突然释然而笑。
见兰肃笑得蹊跷,刘川垂目思索了下,喃喃道:“自然是末将睡榻。”
“你呀……”微微后仰打量着刘川,继而伸手拍拍这人肩膀,“这样挺好,今后也大可不必。”
刘川瞧着对面半真半假之人,又看了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当真有此雅量?”话语中充满挑衅之意。
“哈哈哈……要论违礼乱常、道反天罡、不走寻常路,你可不及本王。”说着起身让出榻并向刘川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殿下行事,末将也算略有耳闻。确实……”毫不客气得往榻上一趟,“不同寻常!”
“嗯?”兰肃听话听音儿,心想:怎么还带着股子怨气?于是微微皱眉,转身往床走去,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世人若学我,便入魔道间……”
刘川凝视着这在他看来无比拧巴之人的背影……良久,一声叹息。
朦朦胧胧醒来,发现兰肃倚坐在床边,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只看到天色已有些鱼肚白。“你……是刚醒还是……没睡?”
“嗯……想点事儿。”
“快天亮了,睡吧……”
“……嗯。”
兰肃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寝殿一如往常,安安静静只他一人。再看榻上,板板正正地让他以为昨日的一切是南柯一梦。心里明白,估计刘川是回国公府上班儿去了。只是这人还真是认真,翘一天班儿能怎样?可转念一想,人家也是给自个儿家打工,总不能当着老板儿子的面儿摸鱼吧。可……坐起身,盯着榻上折得一如未使用过的锦衾……淡然一笑,“还真是皎皎不染尘……”
趁着再一次朝会,退朝后,陵王便又拉了人回见彰。还在奇华殿外廊,“我看啊,你就住我这儿,别走了。”
“……”刘川只低头吃饭,完全没搭理这人。
“每天回家上班儿,下了班儿回见彰,不好吗?”
“……”还是没搭理。
“那就先住阵子,等皇上赐你内地儿盖好将军第再走。”
“那得二年。”
“不用!最多一年半。”不出意料得了刘川个白眼。“我这儿什么都有,不亏你。”
“……”
“要不满意,按你意思咱再添置。”
“……”
“要不把我内床倒给你?”
刘川实在听不下去了,放下象箸,抬头瞧着兰肃“你就怕成这样?”
“我总不能不回家吧?我去哪儿呀?”
“又不能躲一辈子。”冷冷地笑。
身子探向刘川,一脸谄媚道:“我的好将军,你就先帮我挡阵子不成吗?我这儿从长计议着。”
“你的家事别扯上我。”
“你这话儿说的,咱俩不是好吗?”
“我只是伴读。”
“对啊,你得替我抗事儿啊。”兰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想起之前才让人挨顿打,好容易人对自己既往不咎了,自己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该再提这茬儿!不禁自省,这嘴比脑子快真是要不得。“不是,我真是没撤没撤的,这成天搁一块儿住着,万一哪天我把持不住,你得拦着我,别让我犯错误呀。”
“我只是伴读。”刘川也是懒得理他,自顾自夹着菜。
“哎?我说刘子玄,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给我伴读……”突然想起皇上的话,“哎?!对啊,你是我伴读,你得监督我呀!皇上说了,车骑将军刘川务必恪尽监督之责,不可怠慢。怎么着?你想抗旨啊?”
刘川想起前些日子,就在自己首次伴读石渠阁时曾用这话怼过这人。于是抬眼,盯着兰肃“斗筲之器。”
“怎么着?合着‘皇上说了’这个大棒只准你挥我,不能我挥你是吧?!”
“不要脸!”
“要脸我人就没了!”
“殿下那位夫人可谓国色天香……”突然坏笑,“不难为你。”
“哎?我说你……行!”兰肃夹了口菜,“咱先放着你内有问题的审美不谈,咱就说你这人性。我就见不得你们这样的!人好好一女子,怎么就不能寻个真心对待自个儿的主?!就非得被人安排着,终生守着个同床异梦之人?这对吗?!”
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兰肃,“你认真的?”
“啊?”兰肃眨眨眼,“你指哪句?”
刘川歪头,“你能有句实话吗?”
“我……句句属实!”
“这传言可都说陵王殿下……”
“说我什么?对了!之前你留宿时就这么诬陷过我,我那时是见你困了,没愿追究。今儿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殿下倒是礼贤下士。”
“少废话!都说我什么了?”见刘川左右歪头,“凉德薄礼、华言无实?”见这人撇嘴,“忘德败礼、违礼乱常?”又见这人抿嘴坏笑,“总不会说我意图谋朝篡位吧?”
“狎侮五常,荒怠弗敬。”
“啊,”兰肃点头表示完全意料之中,继而笑着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放下羽觞杯,“那后面儿是不是还有自绝于天,结怨于民呢?是不是还说我斫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呢?”瞅着刘川乐,“这说我呢?还是说内帝辛呢?”
刘川歪头乐,“不好说。”
“你呀,别听风就是雨。内《尚书》里的《周书》有些纯粹就是后人伪造的。而至于内商纣王,周朝的史官更是没少给他捏造罪名。”指着自个儿,“就像我,明明是个务德不争、恒德从一、忠肃恭懿的主,却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编造事迹、败坏名声。”双手一摊,仰天长叹,“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呀?!”
刘川看着这假模假式、惺惺作态之人,摇摇头,“我得躲着你点儿,别一会儿雷劈你时连累我。”
“哎?你这人……”伸手拽住起身要“躲”的刘川,“朗朗乾坤,天日昭昭,我凭良心行事,”将这人按回座位,“我不亏心!”
刘川顺势坐回,“我以为你良心喂狗了。”继续低头吃饭。
“哎?我说刘子玄,你骂谁呢?”说罢,也继续吃起来。可没吃几口,突然乐道:“倒也不是没喂过,狗看了啊,不吃!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