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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夜袭痛失留影 穆鑫攻城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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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晨光从地平线破茧而出,却破不了战场上的杀戮……
两军从昨晚一直拼杀到现在。此时抬眼望去,遍地的鲜血反着光,一望无际跳跃的红色,连天接日。一片片尸体横于血泊之中,任由人踩马踏……
借着夜袭,历经一夜奋战,神川军队取得明显优势。靖国只能且战且退,想要退回城中。
兰肃深知若让其退守城池,以自己现有粮草,对方只要闭城不出便可拖死神川,于是率领军队奋起直追……
眼见快到城门之际,只见靖国一队人马调转马头,朝自己方向冲来。带头的,便是靖国国君的亲弟弟、大将军何纪。
兰肃策马迎上,二人于永靖城下打了起来。这何纪人高马大,力气过人,打仗全凭股蛮力。开始几个回合,兰肃招架得确实吃力。但几招过后,也就逐渐摸清了其程咬金三板斧的套路。二人你来我往,兰肃眼瞅着靖国军队撤回城中,心里是又急又气,索性带着人将靖国断后的人马团团围住,绝不放走一人。
而何纪这边也不甘示弱,指挥着一众妄图杀出一条回城的血路。
这体格大是优势也是劣势,拖着这么大的身躯打架,消耗自然也大,而再大的力气它也有用完的时候。何纪擅长的,是速战速决。兰肃正是看透了这点,便一直拖着他,令其无法脱身而等其自己慢慢消耗、竭力。
果不其然,几十个回合下来,这人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兰肃瞅准对方一个“不到位”,手中玄色长枪将其挑于马下,使出全力正欲补枪之际,两支冷箭迎面而来。
眼瞧着箭矢直奔胸口夺命而来,可兰肃此时已然由于惯性而收不回力,心中咯噔一下,暗自一句:干了!这回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留影前腿蹬地,高高跃起……
兰肃紧拽马缰,差点被掀翻马下。
留影为其主人挡住了两支来箭,虽中箭,可落地后还是立即向后转身,飞一般得想把兰肃带出战场,带到安全地带。可没跑出多远,便支撑不住,可即便如此,还是缓慢倒地,怕伤到兰肃。
兰肃此时内心几近崩溃,顺着冷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外瓮城马道上有一人,手持弓箭,正看向自己——这人便是靖国君何雅。兰肃出征前就听唐冉说过这人,当年也是与他叔父难分伯仲的主。今日相见,新仇旧恨便更觉眼红。再看刚被自己挑于马下的何纪——已爬起身,正往城门方向跑……
兰肃三步并两步来到为自己持弓的将士身边,伸手夺过自己的步弓“爵饧”,拉弓引射,将靖国大将军死死钉于黄土之上。
继续搭箭引弓,感觉弦已被拉到极限,马上就要被拉断……放手,一支箭朝何雅飞去……何雅不得不赶紧后退几步,看着脚旁插入砖土的箭矢,瞪向兰肃……此时,这两人间的仇恨,已然不共戴天……
穆鑫命人将留影入土为安,立木牌上书“爱驹留影”。兰肃一身甲胄,外罩长袍,单膝蹲与碑前,轻抚着碑上“留影”二字,久久不肯离去。
穆鑫在旁边陪着,他从未见过兰肃这般表情——完全的“面无表情”,整个人透着刺骨的寒气,冷若冰霜。想来,虽然见彰马厩里骏马无数,可兰肃独爱这匹,走哪儿都带着。之前听他提过一句,说是从小养的,好像是小时候母亲送的。若是如此,那留影对于兰肃而言,就不只是一匹马,更是那仅有的母子相处时光的见证,承载着他对于自己母亲的回忆,能不重要吗?
兰肃继续在墓前站了许久……
穆鑫见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便到兰肃身边,轻语道:“该回了。”见这人还是未动“孝陵……”
兰肃略微侧头,思索片刻,便又恋恋不舍地看回墓碑……
“孝陵,知道你的马金贵,可毕竟还是马,你身为主帅,为匹马这样,你让这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们情何以堪。”
“若不是留影,现在躺在这里的,便是我。”语气冰冷。“虽为牲畜却救我性命,而那些生而为人的,却在自相残杀。人与畜生,如何?”
“可……”重换了个切入点“毕竟不光人,那马死了它也不能复生啊。如今正在两军交战的褃节儿上,需要主帅情绪稳定,这对于指挥十几万人的军队主帅而言是最基本的素养啊。况且就算刘秀那种位面之子,打仗也没有不损耗的。可现在真不是消沉的时候,还是……节哀吧。”
兰肃长叹口气“少小便与我相随,沙场征战从无畏。如今玉骨静入土,路上空留马行痕。”仰头望天,看到喉结微动。“此一别,再见不知何处……”
终被劝回中军帐,可兰肃仍盯着放于几案之上的留影的马铠发呆……
穆鑫一旁瞧着,坐到这人身边,=“哎,我有个想法。回头等咱拿下靖国,就把它这国都永靖城改名叫留影,城外建留影庙,从此留影的形象便是他们靖人的文化图腾,但凡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得上供烧香,你说怎么样?”
兰肃白了眼这人“你这安慰人的方式还怪特别的。”
眼瞧这人愿意说话了,便继续往前凑着“你看啊,留影虽说遭此劫难,但它可是英勇护主,算功德无量吧?”
斩钉截铁“那当然!”
“所以啊,它也算是功德圆满,日后必定能羽化升仙。它到了天上不比跟着你强?!这日后它可就是你的‘温都根查干’了,而你也算在天上有了人,回头遇着什么事儿,说不定还能拉你一把,保你个平安。你也算是因祸得福,就别搁这儿自顾自怜了。”
“你……”兰肃瞅着穆鑫“照你这么聊,这还是喜事了?!”
“你呀,人李老头说了,福兮祸兮福祸兮。你这用留影从鬼门关换回来的小命,不得好好活着呀?!再说了,”说着拿起食案上的粥,“大敌当前,你什么都不吃可对不起留影昂。”
兰肃不情愿得撇了眼人和食案“就你最烦!”说罢,还是乖乖就范。
次日——
兰肃命穆鑫监军,自己欲亲自率军攻城。穆鑫坚决不允。
“我需要你同意吗?!”兰肃冷着脸。
“你现在有伤在身,不可勉强!”穆鑫此时全无二心,只因担心眼前这人。因为与何纪的过招儿,加上后面使出简直要把弓弦拉断的力气引射,导致兰肃肩部损伤,使不上力不说,连抬起都有些费劲。
可兰肃怎么可能听话,对着穆鑫“军令如山!”说完便转身往帐外走。
“兰孝陵!我突然想起出发前你那小将军曾特别嘱托于我,说是战场上只许你督战。”见兰肃停住脚步,回头,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自己,“……所以今日,不如我领军,你督战。”
听罢这话,兰肃低头思索,知道应该是自己的言行让这人无计可施了才会出此下策。因为但凡有它法,以穆鑫的自尊心也决不允许自个儿搬出刘川。可这人如此“低声下气”就只是源于对自己的关心……吗?于是“行吧。”可……
踱步到帐门处,望向帐外“只是不知穆将军可否愿与我立下军令状?”回头,看到穆鑫脸上难以言喻的表情“若是今日攻不下这永靖城,你!”指着穆鑫。
穆鑫心中一惊,一时不知兰肃是抽得哪门子风。定了定神儿“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虽不知兰肃所为何,但他就是想赌赌这人对自己的情义。
兰肃盯着穆鑫良久……“以后不许再搬刘子玄压我。”
“就这?!”
“不行?!”
“我拿命攻城就顶你小将军一句话?!”一股莫名火油然而生“兰孝陵!这么多年来我处处为你着想,却不及你认识几天之人的一句话?!”说罢,抄起兜鍪愤然离帐。
穆鑫虽说一肚子气,但好歹是专业人士。此时满腔怒火转化成无限战力,率军搭云梯、出吕公车、投石车……试了多种方法,但永靖城防守严密、固若金汤。至日落时分,还是仍未攻下。当听到后方鸣金之时,穆鑫气得恨不得手撕城墙。极不情愿收兵,携几位将校入中军帐。
“永靖城临海而建,从陆上本就易守难攻,攻不下,不怨你们,快回帐中休息吧。”兰肃安慰着下属让他们各自回营。转头略带笑意得看向穆鑫,“看来这激将法在你身上不管用呀。”意指之前的“军令状”。
而穆鑫听罢,索性将兜鍪重重扔向侧边几案,一屁股坐下,侧头望向帐外。
兰肃在几案后,斜靠着凭几“哎!刚送来的,说粮草三日后运到。”向回头看过来得穆鑫晃了晃手中羽檄,又补了句“从新羽国。”
“新羽?”
“嗯,由骑都尉韩樱亲自押运。”
新羽国,位于靖国南方,韩樱父亲为现任国君,其母乃当今皇上同父异母妹。所以按辈分,韩樱管神川国君兰澈叫舅,也是兰肃表弟。
神川向来有诸侯国世子送神川抚养,长大后入朝堂为官的传统,直到自己国内君主驾崩,才可回母国继承王位。美其名曰保证其继任者与神川始终一心,实则是培养一种骨子里的奴性。而由于其从小长于神川,在母国毫无根基,所以想要牢固掌握母国政权,只能完全依靠神川,宫诚亦是如此。
所以当时出征兰肃特意点将宫诚,意在保证打起仗来,他们第一不裹乱。再者,因其为“当地人”,熟悉环境且临时缺个兵、短个粮的,也可及时补充,为自己军队留出缓冲时间。还有一层考虑是唐冉提醒的,若此时诸侯国有异动,便能趁机测出其国内真实的政治倾向,使得朝廷可以及时调整对该国的政策。
可不管宫山还是新羽都是国力有限。想要靠其供应主力部队的十几万号人连续作战,怎么说呢?但凡他们要有这国力,也不会甘心臣服做诸侯国。而兰肃当初没打新羽主意,除了觉得神川加上宫山足够了外,主要还是因其小国寡民。可没成想,昔日里可有可无的主,现在还得靠人家。
“可新羽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吧?让它如此短时间内筹集十几万人的粮草……最多也就几日之用。三日?最多不过五天。”穆鑫也是了解新羽国力。“还要留出回程的粮草,就算中途有接应,可要想在七日之内拿下永靖城,也恐非易事。”
兰肃点头称是,可“有总比没有强吧?”
穆鑫也是没了刚才因失力而引发的怒气,梳理着自开战以来兰肃的策略、用兵……“再易守难攻,只要将其变为一座孤城,我军什么都不必做,只等其城中粮草殆尽,便可不攻自破。只是,怎料到我军这粮草供应也会出状况。”对于兰肃堪称完美的盘算,同为将领,穆鑫不知是惋惜还是嫉妒,反正心里是一言难尽。
“《汉书食货志》说呀,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任它再坚实的城池,再多的军队,这要是没粮呀,都白搭!永靖城从北方调了大量军队,估算现在城中粮草,省着吃最多也就够七日。但……”
伸了个懒腰“可惜呀!千算万算,还是失算。没想到临门一脚了,自己人居然拉胯。”说着,乐着摇头,“还得怪自个儿太年轻呀!低估了对手,高估了队友。瞧这跟头栽得,”双手一摊“堪比当年西汉高祖的白登之围。”
“你这……”一番话让穆鑫听得苦笑不得。
“不过这打仗嘛,意外也是常态。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由我便是。”
“你……只剩七日,要怎么攻下这城?”穆鑫并未从命反而显得有些烦躁。
“本来呢,还想着佯装一下。”兰肃嘴角一撇,冷笑着“但估计咱们粮草断运一事,对方早已知晓,”空着的一只手的手指轮番敲打着几案,“骗不了了啊。只要守住七日,敌人便不得不撤军。换我,也一定会死守到底。所以啊,”朝穆鑫扬扬下巴“攻不下很正常,换谁都一样!”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安慰自家将领?”不觉重新审视兰肃……
这人啊,也是奇怪,就拿吃来说,喜欢吃的,多久都不会腻。不喜欢吃的,是一口都不沾。对于不喜欢的东西是连瞧都不瞧一眼,但对于喜欢的事物却能喜欢到极致。
想起两人在一起的时光,这人就是有种本事——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在无意间——会让对方觉得好像拥有了全世界而世间万物皆在围绕自己转。这个世间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只剩彼此。但穆鑫知道,兰肃眼里的世间绝非如此。他很好奇兰肃眼里的人世间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对方,那他自己呢?留在他兰肃心里的,又剩下什么?这样想着,不觉感慨“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兰肃斜靠着凭几“我就权当这是你对我的称赞咯。”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穆鑫真的好奇。
“不如……咱们先佯装撤退,待靖国城门大开后杀它个回马枪。”逗着穆鑫。
“你……认真的吗?!若我是靖国国君,为防有诈,一定会守到己方粮草用尽,不得不出之日再开城门。”
“那要不……”继续逗着这人“就看最后谁能扛得住饿?”朝穆鑫挑挑眉“你不吃饭能扛几天?”见穆鑫还真认真思考起来“哈哈哈……反正我呀,可一顿都少不了。”
营地对面——
靖国国君何雅此时正立于城楼之上……
当日军队退守城中,神川便将何纪以及当时断后的所有人的肉身串成一根根人柱,钉于永靖城城门不远处。此时,上空盘旋着成群的乌鸦、秃鹰并轮番啄食着……
眼睁睁看着亲弟弟遇害,又眼巴巴看着遗体被蚕食,而自己次次都是无能为力……何雅双拳紧握,瞋目切齿地望向神川营地。他恨不得此时就率军出城,将敌军那个一身玄甲的将领碎尸万段。
想起之前神川国内细作的情报,说对方领军七皇子陵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又想起随着神川军队一路北上的密报,在感叹其惑敌之法的同时,倒也觉得这陵王着实是个有趣的人物。如果不是对手,应该会成为惺惺相惜之士。可如今……只想将其撕得粉碎、挫骨扬灰。
何雅强压心头愤怒,盘算着刚收到的密报——新羽国将为神川提供粮草补给。可众所周知,就新羽国力而言,就算给它一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筹出十几万人的辎重,更别说只几天时间。所以,其所供粮草根本坚持不了几天。但同样,自家的粮草也坚持不了多久。算来算去,双方应该差不多。
不同的是,神川为客场作战,不能等粮草都吃完了再走,那就等于在回程路上自掘坟墓。所以,再坚持守五日,最多七日,到时,对方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撤军。只是……望着远处那一片人柱,不杀对方主帅又怎能解自己这心头之恨!
等帐中只剩自己一人,兰肃再次看着一直握于手中的羽檄……
所谓字如其人真是没错,上面清清秀秀的字迹,真是见字如面。而这羽檄上,除了告诉自己新羽运粮之事外,还有四个字“勿撤围之”。惜字如金,是他的作风。
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吗?就不能再多附一封书信吗?就不想念自己吗?那时他肯定还不知道留影的事吧,可就算留影不出事,就不能倾诉下相思之苦吗?……感觉如果此时人在自己面前,真能被埋怨死。
深叹口气,他……能不想吗?从自己出发后,两人就一直互通文书,但全为公务,无半字私语。两人都在极度克制,生怕一旦打开述说的闸门,那犹如滔天洪水般的相思便会将人变得只“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而茶饭不思,正事儿不干。
可即便是只言片语的公事也能感觉到对方一直在自己身边,虽然物理上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但心理上,那人却是不曾离开过自己,一直就在自己左右。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
如今这“勿撤围之”四个字,真是字越少事儿越大。想起之前二人聊闲天儿时,曾聊起军队之事。听说当时为锻炼这人,国公曾让其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从基层开始,什么职位都任过,什么事务都管过。所以,其对粮草的消耗肯定比自己更清楚。而这个时候特意嘱咐自己不要撤退,想来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这粮草可不能画饼,不撤退就得实实在在地拿粮来。那这粮从哪儿来?不管从哪儿来,朝中都会有人下绊子。想着这人这次要应对的,是朝堂上的“阴”谋,兰肃便有些惴惴不安。
虽说兰肃认为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毕竟有国公在,即使国公不好使了,还有自己叔父在。自己特意托付之人,叔父绝不会袖手旁观。可……还是觉得不放心。说白了,刘川要对付朝堂上的魑魅魍魉,兰肃认为这人还是太嫩。
此时,看着羽檄无奈地摇头……明明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这人稍安勿躁,可这人……还真是个不听话的主。但一想到有这么个人,时刻惦记着自己,日夜为自己操心,兰肃心里还是暖暖的。只是……
兰肃感慨:想让我步当年明成祖朱棣北伐缺粮而被迫退兵的后尘吗?当我诸葛孔明呢?受制于粮草,六出祁山都不成,最终饮恨五丈原……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刘子玄呀刘子玄,我兰肃要是只会坐等别人来解困,怕是也走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