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杀楚

3、第 3 章

　　周日来得很快。
　　出门前。许明秋站在出租屋的镜子前，拿出一件皱巴巴的旧西装在身上比划。
　　那是高中毕业典礼时买的，袖口磨得发白，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很大了。
　　他想穿得正式一点，毕竟是跟楚寒州出去，可手指刚碰到衣架，又缩了回来。
　　镜子里的人瘦削而苍白，眼镜后的眼神黯淡，像蒙了层灰。他咬着唇，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西装。他不想让这次看电影显得像约会，那显得他很僭越。
　　那种担忧又浮上来。
　　他不能被任何人误会他喜欢大哥，或者和是一对，那就不能搞得像在约会……
　　他知道寒州哥是喜欢男人的，起码能喜欢男人，姜远宁就是男人。
　　他也觉得，只有姜远宁那种耀眼的、漂亮的男人，才配得上他。
　　而他，比起大哥，甚至不觉得自己算“男人”
　　——一个喘气都费劲的胖子，就算现在瘦了些，可那股卑微，像骨头里的锈，擦不掉。
　　他知道自己很自卑，也已经默认了这是他可悲的人格底色。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担心纯属多余，他再打扮，寒州哥瞎了眼都不会看他一眼。
　　可站在寒州哥身边，总不能太寒碜，丢了他的脸。
　　最终，他翻出奶奶给他买的白色T恤和灰色短裤，衣服干净却简单，还是新的。
　　又套了件深蓝外套，拉链拉到一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帆布鞋边缘有点开线，但他没有其他更体面的鞋了，他叹了口气，没再换。
　　摸着新衣服，他又想起了奶奶。
　　奶奶住在老家，他想起老家的木屋，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她白发乱颤。高一那年，他妈肺癌走了，走得很突然，原本就不算稳固的家像被一阵风彻底吹散了。
　　他站在医院走廊，低头看着地砖，没哭，也没觉得多疼。从小到大，她从没管过他，连饭都很少给他做，他小时候甚至还会挨饿。
　　父亲更像个影子，除了每月寄来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从没出现过，连母亲葬礼都没露面。
　　只有奶奶，攒下养老金给他买衣服，颤抖着煮一碗热汤端到他面前，眼里却有暖意。许明秋咬着唇，眼眶有点湿，他告诉自己，多挣钱，才有脸回去看她老人家，深呼吸，转身匆匆出门。
　　电影院门口人声鼎沸，许明秋到时，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他手里攥着票，东张西望。
　　意外的是，他真看见了楚寒州。
　　楚寒州站在不远处，靠着柱子看手机。
　　他今天换了身休闲服，黑色衬衫，修长的手臂肌肉紧实，卡其色长裤包裹着长腿，往那一站，像在走秀。
　　周围的路人只要路过，无论男女都会看他。
　　许明秋有点不知道怎么上前打招呼，明明之前在公司那种正式场合他都没什么心理负担，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就见鬼地升腾起来。
　　反而是楚寒州的目光忽然扫过来，看见他，点点头，迈开长腿，走过来，步伐挺拔，磁性的声音也存在感极强：“你来了。”
　　许明秋更有负担了，他居然傻愣着，让楚寒州给他先打招呼，忙不迭想找补些什么，连忙大声回答：“寒州哥，我，我刚到！”
　　结果这一嗓子喊太响了，引得其他路人侧目。
　　许明秋无地自容，他怎么老给楚寒州丢人呢？
　　楚寒州随意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的衣服，停了一秒，又移开。
　　他笑了笑：“你该早点换这身，旧的那套扔了吧。”
　　许明秋得了指点，连忙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楚寒州看他的表情，叹气。
　　他其实想让许明秋不用这么紧绷着，但一想他让他做什么，大概率会是反效果，只能转而开口问：“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订餐厅。”
　　电影票是许明秋买的，明明过生日的是他，但他完全能猜到如果自己提出要给钱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楚寒州其实不想为这点小钱费口舌，所以直接选择请客。
　　许明秋愣在原地，他抬头偷看一眼楚寒州，又忙低头，结结巴巴地说：“不用，不用麻烦，我……我随便吃点就行。”
　　他的脸烫得像烧起来，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楚寒州又皱眉了。
　　许明秋马上领悟到，大哥这是不高兴了，乖乖闭嘴。
　　其实，大哥对他真的很包容。这么多年，其实并不是没有人想效仿他，当楚寒州的舔狗，可之前有那么几个在他跟前摇尾乞怜的，没等许明秋傻眼，就已经都被楚寒州让人扔出去了。
　　那时，楚寒州的原话是：“下贱，看着烦。”
　　许明秋当时还挺感动的。
　　也就是说，大哥没觉得他下贱。
　　他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大哥看了他这幅卑微的模样快十年，奇迹般地看顺眼了——
　　不过。也只是习惯，谈不上别的。
　　就像家里摆着的摆件，摆着不妨碍，即便哪一天丢了，他也不在乎。
　　许明秋可不敢真的以为自己在大哥心目中很重要。
　　他只能暗中地纠结要是饭店的消费太贵怎么办。
　　“走吧。”
　　楚寒州转身就走。
　　许明秋忙跟上去，心里想，如果真的太贵，只能努力工作报效大哥了……
　　虽然他对楚寒州有一万种敬仰，但他真的不喜欢乱花钱。
　　但许明秋很快就没心思为这事儿烦心了。
　　有个更艰难的问题等他解决。
　　他当初特地买的隔了一个位置的两个座位，导致楚寒州刚要在他身边坐下，就被陌生女孩提醒坐错了。
　　“抱歉。”
　　楚寒州虽然不动声色地坐到了正确的位置上，但眉骨高耸的脸上眉头聚起一抹浅痕。
　　这次是更显而易见的不悦。
　　许明秋噌地站起来，心跳猛地一跳，像被抓了现行。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隔座的行为太刻意，像在躲什么。他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当时，票……票卖完了，就剩这俩。”
　　声音抖得像筛子，低头不敢看他，像怕被拆穿。
　　楚寒州目光扫过来，深邃的眸子眯了眯，冷峻的侧脸没表情。他没说话，只是“嗯”
　　了一声。
　　许明秋却尴尬得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很蠢，这么拙劣的谎话，大哥肯定看出来了，可他没戳穿。
　　可不等他继续解释，身后已经有人催他让一让，他不得不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然后他小心翼翼去看楚寒州，本来隔着一个人就很难说话。再加上发现楚寒州没看他，只能又收回视线，坐得僵硬，像个木偶。
　　但更有戏剧性的一幕还在上演。
　　隔在他们中间的女生忽然起身，对楚寒州说：“不好意思我看错排了。”
　　便匆匆起身走了。
　　许明秋瞬间更加如坐针毡。
　　楚寒州拿起票看了一眼，大概看清楚了座次，没动。
　　很快，电影开场十分钟，中间的座位还是空的，没人来。
　　许明秋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火烤。彻底露馅了，那句“票卖完了”像个笑话，烫得他不敢抬头。
　　他在黑暗中独自煎熬了几分钟，心不在焉地看着荧幕，然后小心翼翼偷看楚寒州。
　　男人靠着椅背上，灯光映在他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许明秋咬着唇。
　　他一直都看不透大哥，那双眼睛深得像海，冷得像冰，可这样的大哥也很有魅力。高不可攀，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而且看不透他，这反而让许明秋感觉到很安心，楚寒州就是那种传奇故事里的强者，而小弟如他不需要窥探他的内心……
　　他盯着他的侧脸，越看越出神，一时间完全忘了移开目光。
　　楚寒州忽然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默。他转头，目光扫过来，低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语气带着点无奈。
　　许明秋一愣，才恍然自己盯得太久。他脸红了，慌乱地摇头，手忙脚乱地说：“没……没有，我……我就是……”
　　他找不到理由，一想到自己干的蠢事，更加无地自容。
　　楚寒州看着他，叹了口气。
　　然后他直接起身，长腿一迈，坐到了许明秋身旁的空位。许明秋茫然抬头，瞪大眼，握着扶手，心跳停了一拍。
　　楚寒州靠着椅背，淡淡地说：“不会有人专门查座位。”
　　许明秋傻眼，总感觉楚寒州似乎误会了他在担心有人查票，不过这么说大哥没有因为他故意把座位隔开生气？
　　许明秋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哦哦哦……”
　　然后继续看电影。
　　他莫名感觉到男人身上的冷意少了些，像冰山融了一角。
　　电影进行到中途，屏幕上的光影暗淡，背景乐低沉如叹息。
　　许明秋盯着屏幕，专心地看。
　　其实他没什么艺术细胞，这部片子他也看得云里雾里，而且不怎么看电影导致他有点跟不上字幕，但比起高中那部还是能忍受。
　　就在这时，屏幕上两个男主忽然靠得极近，接着嘴唇相触，接吻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填满视野。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雷劈中，身子一晃，差点从座椅上滑下去。
　　怎么还会有这种画面啊？
　　他的脸瞬间烧起来，心跳快得像擂鼓，手忙脚乱地低头，喘气声大得自己都怕惊动旁人。他没敢看楚寒州，只觉得尴尬得晕头转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如坐针毡。屏幕上的剧情还在继续，可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那场吻戏。
　　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保持镇定，心里却更慌。他不知道这部《烈日灼心海边的曼彻斯特》会有这种元素。
　　他选时只看了简介，以为是普通的文艺片，讲什么剧情，没想到会撞上这种镜头。他怕楚寒州误会，怕他质问为什么选这种电影，像在暗示什么。可他真的没想那么多，他哪懂这些？他连自己喜欢谁都想不通，怎么会去猜大哥的心思？
　　电影散场时，灯光亮起，许明秋低头坐在那儿，像个视死如归的囚犯。
　　他等着楚寒州开口，等着那双冷冽的眼睛扫过来，等着一句质问。
　　可楚寒州只是站起身，长腿迈开，淡淡地说：“走吧，我订好了餐厅。”
　　他的声音低沉，像没察觉许明秋的慌乱。许明秋愣了一下，忙起身跟上，低头喘气，手指攥着外套，像条小心翼翼的尾巴。
　　看上去，大哥似乎不在意他把位置隔开的事，也是，对大哥来说，这不重要。
　　停车场里，楚寒州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身形挺拔，黑色Polo衫勾勒出宽阔的胸膛，修长的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帅得像画里的人。
　　许明秋刚要打开后面的门，楚寒州开口：“坐副驾。”
　　许明秋连忙“哦哦”几声，拉开另一侧车门，开始系安全带。
　　只是他刚拉过安全带，楚寒州已经按着他的手，把安全带系好。
　　许明秋有点赧然，感觉大哥是嫌弃他动作慢。不过，大哥不愧是大哥，手也生得比其他人好看。
　　他瞥了一眼那只骨节分明，青筋隐现的手。
　　手指很长。
　　然后忽然对上楚寒州探寻的目光。
　　“看什么？”
　　许明秋是个实心眼，回答：“寒州哥，你的手好长。”
　　为了凸显自己的意图，他还补了一句：“不像我，这么短。”
　　楚寒州闻言，忽然很自然地垂眸把他的手握住，像是比了比。
　　“差不多。”
　　许明秋有点错愕，没想到楚寒州会牵他的手，瑟缩了一下。
　　楚寒州马上放开他，“坐稳，走了。”
　　车子启动，引擎声低沉，窗外的街灯一闪而过，许明秋盯着自己的膝盖，心里没忍住又在盘算要是被质问座位的事情要怎么办，可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车里静得像冰，只有雨后湿气从窗缝钻进来，凉得刺骨。
　　楚寒州忽然打破沉默，低声说：“电影选得还不错。”
　　许明秋却不敢真的把这句话理解为夸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电影有那种东西，我以为……以为只是文艺片！”
　　他微微脸红，手忙脚乱地摆手，像怕被误会，“我真的不懂这些，我没想……没想暗示什么！”
　　他喘着气，低头咬唇，心跳乱得像要炸开。
　　楚寒州看了看他，点头：“我知道你不懂这些。”
　　他的语气很平淡。
　　许明秋闻言，心跳终于渐渐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