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杀楚

1、第 1 章

　　青城的十月，阴云压城。
　　许明秋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准备去参加同学聚会。
　　不知不觉，离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
　　他照着镜子，镜子里那张瘦削的脸，曾被脂肪撑圆过，如今只被一双藏在旧眼镜后的眼睛占据，没什么精神。他的脸色也和他的人生一样，宛如一张薄纸，苍白到透明。
　　这让脖子上那星星点点的几点红印更加醒目。
　　许明秋皱眉，叹气。
　　从几年前，他的脖子上就总会起这些不痛不痒的红痕，他去诊所挂过号，除了过敏也找不到其他解释，可不论他如何吃药，换床单枕头，这些红痕隔一段时间还是会顽固不化地出现。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在乎了。
　　坐地铁，一路来到KTV包厢里，男男女女的笑声像潮水瞬间把他淹没。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坐在角落，手握一瓶矿泉水，低着头，无所适从。
　　高中时，他就是人群里的背景板，微胖的身形裹在校服里，喘气声大得让其他同学皱眉；如今，他瘦了，可那股卑微，像根刺，已经深入骨髓。
　　“许明秋，我听说你还跟着楚寒州混，在他的公司上班？”
　　李晓敏问。她是当年的班花，声音甜腻，看他的眼神却冷淡，有此一问，当然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她提起的这个人。
　　许明秋点点头，挤出一个笑，低声说：“嗯，做会计。”
　　“还是跟班啊。”
　　张伟粗声接话，醉意让他的笑更大。他拍了拍许明秋的肩，像砸石头，“不过比当年瘦了，像回事了。”
　　许明秋嘴角微动，没应声。
　　跟班这个词，从高中时起就像他背上的一块牌子，摘不下来。
　　但他也习惯了，不想辩解什么。
　　“你结婚了吗？”
　　李晓敏又问。
　　“没。”
　　许明秋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和异性相处都让他紧张，结婚就更别提了。
　　“跟楚寒州混这么多年，没给你介绍个对象？”
　　张伟咧嘴，引来一阵笑声。
　　楚寒州的名字砸下来，许明秋脸一热，笑得尴尬，脑子里却下意识闪过姜远宁的脸——那个温柔的少年，如果还活着，今天该是何等意气风发？
　　他才是配站在楚寒州身边的人。
　　“楚寒州怎么还没来？他现在是大总裁了吧？”
　　李晓敏接话，带着点羡慕，“许明秋，你跟着沾了不少光吧？”
　　“还行。”
　　许明秋低声说，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想起最近一次去总裁办公室时看见楚寒州时的情形。
　　那个男人像座遥不可及的山。
　　“当年他和姜远宁的事，真是传奇。”
　　张伟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八卦的兴致，“他现在还跟男人在一起吗？”
　　许明秋喉咙一紧，大哥和姜远宁被当成谈资一样提起，让他很憋闷。
　　其实他很讨厌张伟，当年他也霸凌过他。
　　但时隔多年，好像大家都默认那是少不更事的错误，他也不敢提。
　　许明秋只是张了张嘴，挤出“我不知道”。
　　但这种事，女人远比男人敏感。
　　王静顺着这个话题，轻声问：“楚寒州不会还单着吧，就因为姜远宁？”
　　她眼神带着探询。
　　许明秋心口一颤，其实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楚寒州从高中毕业到现在的确没结婚，甚至一直是单身。
　　他从不敢问，但他心底觉得楚寒州一定还爱着姜远宁。因为在他眼里，完美无缺的大哥完美的理由之一就是他足够专情。
　　而姜远宁又那么早去了，早死的初恋，就是墙头的白月光，没有比这更无法憾动的人了。
　　但这些都是大哥的私事，他不可能往外说。
　　他低头，手指攥着水瓶，脸色渐渐发红，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些毫无分寸感地打探。
　　就在这时，门开了。
　　闷热的室内送入一缕清凉，笑声停了，像被掐断的线。
　　楚寒州站在门口，他今天穿了身黑色大衣，短发微乱，露出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眉眼被冷调的光刻画着，像一幅冷峻的画。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点点头。
　　然后他自然地走到许明秋身边的位置，脱下大衣，挂在椅背，坐下。
　　“寒州哥。”
　　就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许明秋激动地小声喊了一句。
　　“稀客。”
　　张伟率先打破沉默，举起酒瓶，笑得揶揄，“大老板还记得我们？”
　　楚寒州接过酒杯，但却没回应，只是用指尖轻敲杯沿。他的沉默像墙，挡住所有试探。
　　张伟笑容有些挂不住，但楚寒州的态度又没到能让他翻脸的程度，只能自顾自打圆场干笑了几声。
　　“大家都在了聊你呢，哈哈。”
　　许明秋看着楚寒州，眼神里满是崇拜。
　　这就是他的大哥，只要一出现，就能轻轻松松镇住全场，掌控局面。
　　“我来晚了，路上堵车。”
　　楚寒州把杯子放下，极其有限地笑了笑。
　　“今天我请客，酒水随便点。”
　　这句话瞬间就点燃了有些凝滞的气氛，大家都开始起哄。
　　“还得是楚寒州！”
　　“楚哥大气！”
　　很快，酒水送来，喧嚣如潮，同学会瞬间变成了粉丝见面会，大家都开始边聊天，边奉承楚寒州。
　　许明秋坐在楚寒州身旁，手里攥着一杯啤酒，眼神不时偷瞄那个高大的男人。
　　楚寒州端坐如松，黑色的大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背，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好看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刀刻般清晰。
　　他很少开口，可每当有人敬酒，他也会恰到好处地回应，即便是一开始感觉脸挂不住的张伟也已经完全忘了刚刚的不快，可劲儿点贵的酒，对瓶吹，不忘狠夸楚寒州。
　　当然，也不乏有人找楚寒州敬酒，楚寒州起初都喝了，眼看着到第三杯，许明秋坐不住了。
　　“寒州哥，我替你喝。”
　　许明秋站起身，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点讨好的小心。他瘦削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很单薄。张伟举着酒杯，正要说场面话，见他这样，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不是吧，你还真是鞠躬尽瘁啊！”
　　他惹不起楚寒州，但根本没把许明秋放在眼里。
　　楚寒州抬眼，和眼神期待地许明秋对上片刻就挪开，语气平淡：“不用。”
　　两个字，冷得像冰，砸在许明秋心上。他愣了愣，手里的酒杯僵在半空，脸一热，忙收回手，低头坐下。杯子放回桌上时，微微一颤，酒洒了几滴。
　　“狗腿子。”
　　有人低声嘀咕，像针刺进耳朵。是张伟身旁的同学，醉意让他的笑带点恶意。
　　许明秋听见了，没抬头，也没应声，只是低头攥着自己的杯子，手指泛白。
　　大哥的拒绝其实并没什么，他习惯了总是猜不对大哥的心思，猜不对才是正常的……
　　“许明秋是我们公司很优秀的员工。”
　　楚寒州却忽然开口。
　　“我想，他的能力还轮不到在座各位来评判。”
　　全场安静下来，许明秋一愣，没想到大哥会帮自己说话，脸一下涨红了。
　　“诶，好了好了，都是同学，以后别老说难听的。”
　　有人打圆场，这事儿才揭过。
　　许明秋看向楚寒州，有点不知所措，倒是楚寒州隔空对他举了一下杯。
　　“你胃不好，别喝酒。”
　　他开口。
　　看出楚寒州对许明秋的态度不一般，同学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接着好几个人开始找许明秋聊天。
　　许明秋有点尴尬，但也只能没话找话地聊着。
　　不过，楚寒州接下来被劝酒也不再来者不拒。许明秋看着他喝酒时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喉结滚动，衬衫领口露出一截锁骨，硬朗又白皙。
　　他心里立刻有种安全感。
　　这样的大哥，愿意罩他，已经很好了。别人的议论有什么要紧的？
　　酒局散时，已近深夜。许明秋扶着楚寒州往外走，男人脚步没有平常快，身形却仍挺拔得像棵松。
　　他比许明秋高了大半个头，宽厚的肩膀压下来，许明秋得使劲才能扶稳。楚寒州的外套搭在臂弯，露出衬衫包裹的胸膛，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许明秋完全不奇怪为什么刚刚他脱外套还引得包厢里几个女生小小地发出惊叹。
　　他家大哥就是这样，刺骨却勾人。
　　看楚寒州受欢迎，他完全不会嫉妒，反而很欣慰。
　　许明秋深呼吸，加快了步伐，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寒州哥，王叔到了。”
　　王叔是楚寒州的私人司机。
　　二人走到娱乐会所大门口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细密的雨丝从夜空落下，打在许明秋脸上，凉得刺骨。
　　黑色的卡宴在雨幕中缓缓停靠，许明秋把楚寒州扶上车，然后他抬头，看见餐厅门口站着的李晓敏。
　　她抱着手臂，低头躲雨，模样有点狼狈。
　　许明秋顿了顿，低声对楚寒州说：“寒州哥，我马上回来。”
　　楚寒州没应，只是坐着闭目养神。
　　其实他知道这种小事，楚寒州从来都不过问的，但他习惯了主动报备。
　　许明秋下车撑开伞，小跑过去，递给李晓敏，低声说：“你拿这个吧。”
　　伞不大，边缘有点破。但这是他自己的。
　　李晓敏接过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谢，许明秋，你还真是老好人。”
　　许明秋点点头，他帮李晓敏不是出于任何目的，只是他刚好有伞，又用不上，那为什么不给别人用？
　　李晓敏却忽然话锋一转，“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个同事？我有个朋友挺不错的。”
　　许明秋脸一红，吓得连忙摇头，手忙脚乱地摆手：“不，不用，我……我没想这个。”
　　他的声音慌得像被风吹散，低头不敢看她。
　　王静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像怕被人听见：“你不会是喜欢楚寒州吧？”
　　她眼神带着点试探。
　　许明秋心口一跳，像被谁狠狠捏了一下。他瞪大眼，吓得更用力摇头，脸色苍白，像被雷劈了：“不，不，我没有！你别乱说，我怎么可能对大哥有那种想法！”
　　许明秋是真的吓到了。
　　他怎么敢？
　　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他只是他的小弟，怎么敢喜欢他？
　　要是他真这么干了，明天就能被楚寒州从十八楼扔下去。
　　李晓敏怎么会这么想！
　　“别激动，看你这么忠心耿耿，谁看了不怀疑是真爱啊…”
　　李晓敏苦笑，“没有那最好，我是提醒你，有好处就捡着，可别真的对他动感情，没有好下场的。”
　　说完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很突兀，撑开伞转身走了，背对着许明秋摆手。
　　“拜拜。”
　　许明秋松了口气，转身也逃回车内，坐在了副驾座，低头喘气，心怦怦地跳。
　　还好还好，大哥不知道刚刚李晓敏惊世骇俗的一番话。
　　楚寒州靠着车门，目光扫过来，深邃的眸子像能看穿他。许明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应该解释：“我……我，我觉得李晓敏淋雨不好。”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说话时手指攥紧裤缝，不敢抬头。
　　楚寒州“嗯”了一声，薄唇紧抿，没多问，靠在座椅上，长腿随意伸展。
　　许明秋紧张地盯着后视镜，不敢回头。
　　李晓敏的话像根刺扎在他脑子里，他使劲摇头，想甩出去。他喜欢楚寒州？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