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如燕]李乖乖是如何沦陷的》穆天山

24、佛窟泣血

　　再说回洛阳狄公的情况。

　　元芳和如燕离开洛阳的第三日，便是寒食节。

　　虽朝中六位官员仍然不知所踪，虽幽州刺史卫忠与凉州刺史曾泰还未进入洛阳，但选定好的礼佛良辰，武则天是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情更改的。

　　辰时三刻，上阳宫缓缓开启，二十四面鎏金朱雀旗率先涌出，旗角在风中猎猎翻飞。洛阳天街两侧千牛卫执刀肃立，随后七十二名宫娥提着孔雀羽缀成的华盖，簇拥着女皇的玉辇。文武百官在后随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走在文官之首。

　　武则天的銮驾抵达奉先寺时已近午时，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奉先寺的朱漆山门。

　　此时，佛寺里响起梵唱，山门前站着百名僧人，皆着赭色袈裟，为首的主持明觉法师手持锡杖，上前迎驾，双手合十道：“老衲已在此恭候陛下，佛前香烛已备妥。”

　　武则天身着黄龙衮冕，冠上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在寒气中轻响。

　　武则天踏象牙阶梯步行至卢舍那大佛前，礼部献上特制巨烛 —— 烛身以蜂蜡混金粉塑九重莲花纹，高与肩齐。

　　三足铜鼎燃着檀香，烟气袅袅升至大佛脚边。

　　主佛 —— 卢舍那大佛高十七米，佛面丰腴，眉如弯月，眼睑垂落似含慈悲，嘴角微扬带着笑意。

　　在主佛左侧是佛祖的大弟子迦叶，他双手合十，立于莲台；主佛的右侧是小弟子阿难，他光头圆脸，眉目疏朗。

　　在二弟子两侧身边分别是文殊和普贤两位菩萨，二菩萨皆头饰莲花宝冠，斜披璎珞，下束长裙，雍容华贵。

　　在两位菩萨之侧，分别是二天王与二力士，其为护法之神，怒目瞪睁，威武勇猛。

　　这石窟之内的九尊大像龛，栩栩如生、威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礼佛仪式由明觉法师主持，司仪官唱道：“陛下上香——”

　　武则天取下九重莲花纹巨烛沉香，黄龙衮冕的珠旒随动作轻晃，她屈膝跪地时，百官皆随之跪拜，各色官袍在广场上铺成五彩云团。

　　香火点燃时，武则天举香至额前，高声祷祝，透过偌大的广场传至每个角落：“愿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众生离苦得乐。”

　　祷毕，她将香插入鼎中，起身时，明觉法师递上一碗佛前净水，碗沿绘着莲纹，水温恰好。

　　武则天正要接过净水一饮而尽，忽然一阵妖风刮来，竟然在一息之内吹灭了佛前所有烛火。

　　此乃大凶之兆。

　　武则天的脸色大变，凤目骤缩着扫过殿内。一旁的住持也慌了神，在后方伫立的文武百官皆不敢出声。

　　狄公前踏一步，双手执香道：“陛下，佛前有风，亦是常事。陛下承天受命，岂是烛火明灭可撼？”

　　明觉住持闻言，顺水推舟道：“狄阁老所言正是。陛下乃净光天女转世，弥勒下生，普度众生。陛下之意，则为天意。今日陛下来奉先寺进香，实乃黎民百姓之福。恳请陛下再次上香，老衲这就去准备……”

　　武则天徐徐点头，饮尽佛前净水。住持旁的僧值接过玉碗，欲转身离去。

　　明觉住持正要去后殿再次备香，忽然听得身侧传来 “哐当” 一声 —— 僧值失手摔了方才武则天饮佛前净水的玉碗，玉碎声在空荡的佛殿里撞得人耳膜发紧。

　　“大、大佛……”僧值枯瘦的手指着卢舍那大佛的面容，声音颤抖得像秋风里飘落的残叶。

　　众人纷纷抬头，顺着僧值的手指方向望去，皆大惊失色。

　　那尊平日里垂眸含笑的佛像，此刻双眼的眼角竟渗出了两股暗红，像极了人眼角的血，正顺着脸颊的褶皱慢慢往下淌。

　　紧接着，第三、四股暗红从大佛的右耳和左耳渗出，顺着耳垂滴落在胸前的璎珞上，红得刺目。

　　与此同时，大佛的双鼻以及佛口处都渐渐渗出鲜血，顺着大佛的面容向下淌着。

　　“是血……大佛七窍流血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殿内顿时乱了。僧侣们纷纷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拼命诵经，额头磕得青砖作响；官员们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惶恐，偷偷往武则天的方向瞥 —— 这尊卢舍那大佛，当年可是按着她的容貌塑的啊。

　　此时武则天的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剑眉立目，眸光中透着杀意。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听见有人在人群中喊道：“这天……天怎么黑了？！”

　　武则天抬眼望向殿外，心尖顿时袭来一股凉意：云层的淡影正慢慢变浓，太阳的光晕一点点被吞噬，山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方才还明亮的佛前供桌，此刻竟看不到一丝光亮。

　　黑影终于完全裹住了日轮，只在边缘留下一圈细碎的金边。寺中彻底暗了下来，飞鸟惊惶地掠过寺顶。

　　梵音戛然而止，僧侣和文武百官的脸上露出惊惶，个个仰着面容眯起眼睛望着逐渐消失的太阳，脸色比山间的晨雾还要苍白。

　　明觉住持目瞪口呆道：“这……这白昼忽如暗夜，老衲从未见过如此奇异之象呐！”

　　武则天定定望着那轮渐渐被黑影啃噬的太阳，但眸子里没有半分慌乱，反而有某种深邃的光在闪动。

　　此时，大殿内没有阳光，也没有烛火照明，一片漆黑，九尊大像龛亦掩映在黑暗中。

　　“来人，护驾！”武则天身边的大将军一声号令，千牛卫便一拥而上，将武则天团团围住。

　　武则天却镇定自若，挥了挥手，示意卫士退下：“日食而已，不过是天道运转的常事，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狄公微微颔首道：“陛下所言极是。历法有记载，日食乃是正常的天象变化，况且天下苍生的光明，从不由天象定夺，而在帝王的心中。天狗食日乃代苍生受劫，待光明重现之刻，一切灾祸终将过去。”

　　话音刚落，天际的金边忽然亮了些，黑影开始慢慢后退。

　　阳光逐渐落入殿中，从殿门斜斜照进来，慢慢照亮着那窟中的九座大佛像。

　　殿内众僧和随驾的官员们都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便听见殿内有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尸……尸体！”

　　随着九座佛身一点点被阳光照亮，中间卢舍那大佛左右八座佛像上，竟赫然悬挂着八具尸体！

　　尸体的脖子已被绞断，被粗麻绳捆着，皆头颅下垂，褪色的朝服衣角在风里轻轻晃。

　　狄公不由浑身一抖，但仍然稳住心绪，定睛一看，这八具尸体正是不久前朝中失踪的八位官员！

　　户部金部司郎中范盈，悬挂于迦叶像之上；
　　礼部侍郎沈微，悬挂于阿难像之上；
　　吏部侍郎史敬渊，悬挂于文殊像之上；
　　兵部司员外郎霍戎，悬挂于普贤像之上；
　　刑部侍郎严恭肃，悬挂于北方多闻天王像之上；
　　工部屯田司郎中孙禾，悬挂于南方增长天王像之上；
　　幽州刺史卫忠，悬挂于阿形力士像之上；

　　而最后一个是……凉州刺史曾泰的副手曹司马，悬挂于吽形力士像之上。

　　八具尸体整整齐齐，像八只破败的布偶，随着殿外的风微微摆动，阳光照在他们僵硬的手指上。

　　此时，中间的卢舍那大佛方才七窍流下的血迹，在其佛身上逐渐演变成了一行字，触目惊心 ——

　　“大佛泣血，武氏当灭。”

　　武则天的瞳孔骤然一缩，心中不由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她自登基自来，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宣战。

　　过去，不论是英国公徐敬业的反叛也好，还是越王李贞的谋反也罢，她从未放在眼里，那些不成气候的叛乱，派兵诛杀便是。

　　而今日藏在背后的乱贼，一定深知奉先寺的卢舍那大佛对她的非凡意义，因此借此次礼佛之机，从她一向最为看重的佛事上入手，亵渎佛像、用天象搞得人心惶惶，故意坏她的江山根本。

　　“啊 ——”宫人的尖叫刺破了晨光，有人当场瘫倒在地，连爬都爬不动；僧侣们闭着眼拼命念诵经文，声音却抖得连不成句；官员们脸色惨白，目光里满是 “妖祟” 的恐惧 —— 日食刚过，佛像挂尸，这是何等凶兆！

　　不知人群中谁喊出了一句：“天谴！天谴啊！”接着，只见殿内的众人四散奔逃，你推我搡，争先恐后地朝着殿外奔去。原本庄严肃穆的礼佛大殿，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都给我站住！”武则天一声怒吼，其浑厚威严的声音瞬间传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慌乱的众人皆被震慑，纷纷站定后俯首跪下。

　　只见武则天身边的护卫大将军拔出刀来，断喝道：“全部站在原地，违令者立即斩首示众！”

　　众僧侣与官员颤颤巍巍地跪在殿中，无人敢直视大殿之上那九座佛像的惊悚景象。

　　武则天缓步上前，踩着殿内的阴影，目光扫过那八具尸体。

　　“狄怀英？”武则天的喉咙里发出令人畏惧的帝王之音。

　　狄公上前一步，镇定道：“臣在。”

　　武则天责问道：“这八具尸体，你可熟悉？”

　　狄公道：“回陛下，这八具尸体，正是不久前朝中失踪的六位官员与幽州刺史和凉州司马的尸体。自陛下登基以来，封禅嵩山、开殿试、改均田，无愧于天下。依臣看来，今日的一切怪异之事，绝非什么天谴，定是人为。”

　　此时，武则天眼中的怒火，如山呼海啸般不可收拾。她厉声道：“佛前挂尸，非天不祥，是人作祟！有人想借日食作乱，亵渎佛殿、扰朕心神、乱我朝纲、公然反叛，简直罪不容诛！”

　　接着，武皇大袖一挥，直指跪在一旁的住持，大怒道：“你身为寺中住持，竟然纵容这种大逆不道之人在寺中作乱，实在该杀！”

　　明觉法师五体投地，颤声道：“陛下！陛下饶命！老衲已提前三个月检视寺中一应陈设安排，并无发现任何异常，对今日的异象实在不知啊……”

　　武则天并不理会明觉法师的强辩，目光锐利如刀：“来人！”

　　护卫大将军：“在！”

　　武则天厉声喝道：“把住持和僧值拉下去，剁成肉泥！寺内其余僧人，一概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