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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竹林解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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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洛州依然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昭阳公主的鸾驾停在城南最富丽的宅院前,朱漆大门上苏府二字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洛州女富商苏氏早已率众仆跪迎,珠翠环绕间,那张脸上堆满谄笑,眼角却透着精明算计。
“公主殿下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苏氏的声音细甜,让人听着舒服。
吴湘微微颔首,披风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她抬眼打量这座雕梁画栋的宅院,假山曲水间暗藏玄机,绝非寻常商贾所能拥有。
夜宴设在听雨轩。席间,吴湘注意到屏风后有个抚琴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十指在弦上翻飞如蝶。烛光摇曳间,那侧影莫名熟悉,竟让她想起了李清桦,吴湘心头颤了一颤。
“那是我的外甥苏承,粗通音律,让公主见笑了。”苏氏顺着公主目光解释道,手中金杯微微倾斜,酒液在杯沿晃出一道危险的弧线。
宴罢,吴湘推说酒醉要醒酒,和桐儿在林府花园漫步。清风吹过,一阵寒意袭来。桐儿回去取外衣,两人就此分开。月光如水,吴湘不知不觉走入一片竹林。起初只觉竹影婆娑颇有雅趣,待深入百步后,忽觉不对——这些青竹竟按九宫八卦排列,分明是奇门遁甲之术。
“坎位转离,震宫走兑……” 吴湘默念幼时所学,却在竹径中越转越晕。冷汗浸透中衣,她扶着一株紫竹,内心有一丝焦虑。忽闻风中传来琴声,循声而去,竹林豁然开朗,露出一座青瓦小楼。楼内窗前,一个素衣女子正在焚香抚琴,并未听到吴湘的脚步声。
吴湘却如遭雷击,手中纨扇险些落地。那女子分明是前太子妃李清琳!只是昔日倾国容颜如今多了几分憔悴,三千青丝中已多了些许白发。当年太子病故,东宫一场大火,太子妃殉难,谁想竟在此隐居。吴湘隐蔽在竹林边,回不过神来。
竹林沙沙作响,那个抚琴少年走来。“母亲,我背完《孙子兵法》了!”月光清晰地照出他的面容——剑眉星目,唇边一粒小痣,活脱脱是前太子少年时模样!李氏脸色温和,鼓励了几句。
一个锦衣男子从暗处走出。“昭阳公主何不进去小坐一会?” 他腰间玉佩与剑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吴湘内心一惊,觉得他像一个人,但也一时想不起来。“不知尊驾是哪位?”吴湘内心已经充满了警惕。
“他是我的丈夫,三年前入赘我苏府。”苏氏打着灯笼慢慢走来。“公主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就一起进去饮一杯茶吧!”苏氏邀请到。
“多谢!”吴湘跟着他们一起走向小楼。
走进小楼,苏林氏向吴湘介绍李清琳,“昭阳公主,这位是我的姑姐,夫婿已逝,暂住我家。”苏氏声音依然甜甜的,亲切的让人察觉不到里面精明。“姐姐,这位就是昭阳公主。”
“公主殿下金安!”李清琳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吴湘内心却非常恐慌。
几人各怀心事,分宾主落座,少年过来斟茶。
“承儿回去温书吧!”李清琳吩咐到。
“不着急回去,承儿已经长大了,也应该学些待人接物了。”锦衣男子坚定地说,拉住了往外走的少年。
“是的,舅舅。”少年应了一句。
吴湘突然认出来,苏氏的丈夫就是李清桦的三弟李清杨。之前吴湘也仅见过几次。算起来,李府遭遇变故时,李清扬也不过十多岁,如今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
李清琳已经看出这不是原来的昭阳,只是不确定是谁顶替了昭阳的身份。李清扬和苏氏似乎没有想到这一层面。
一时间,几人都不说话。还是李清琳先打破了尴尬。
“听闻昭阳公主曾去梁国旅居多年,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与小时候比,昭阳公主变化颇大啊!”李清琳试探地说道。
“当年病重,气色必然不好。如今承蒙圣恩,回国修养,气色恢复不少。”吴湘还没想生出事端。
“不过,昭阳公主跟我们一位旧人十分相似。”李清扬开始发问。
“是吗?天下相似之人何其之多”吴湘还没想承认。
“她是我二哥的未婚妻吴湘,十三年前战死沙场。”李清杨似乎认出吴湘来了,眼角还是险些闪出泪光。
这时,苏氏已经怀疑起来。她是听说过吴湘战死沙场的。
“那你二哥是李清桦,你是李清杨,这位应该是前太子妃李清琳,那这个少年是前太子的遗腹子?”吴湘先一步确认他们的身份。
“公主猜测不错!” 李清杨已经认出了吴湘,不过他目前觉得吴湘算是旧识,大大方方向她承认了。
“你不是昭阳!你是吴湘!”李清琳终于看明白了。
“姐姐……”吴湘已经泪眼婆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你如何成为昭阳了呢?”
吴湘简单说了她如何去的梁国和亲,如何遇到了李清桦,李清桦如何走近权力中心,如何战死,最后尸骨回到晟国。
再一次听到李清桦的消息,苏氏一阵伤心,泪眼婆娑。
“晚晴,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李清扬贴心的扶着苏林氏的后背。苏氏摇了摇头,漏出一丝苦笑。
苏氏就是当年的苏晚晴,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吴湘,还听到李清桦更多的消息,又是震惊,又是伤心。她想起来四年前她收到了李清桦的来信。信中的他仍如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信尾说道已经无法回到晟国,请她安心生活。
苏晚晴曾想将生意扩大到梁国,去找李清桦,只是没一年就发生战事,后来又听说了李清桦战死。苏晚晴等了他十年,等来的是死别。
苏家原与李家是世交。李家遭变,苏家出于商人奇货可居的心态收留了李家,还有逃难而来的前太子妃。李清杨年幼遭变,早早成熟,聪明能干。李清桦死后,苏晚晴最终放下执念,招李清杨为赘婿,
少年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
“他叫苏承,随父姓盛,随母姓李都太过招摇,便借了苏家的姓。”李清琳苦笑。
“承儿真像他爸爸。”吴湘说了一句。
几人正在聊着这些年的经历。李清杨突然眼中寒光凛冽,问道:“昭阳公主回乡祭祖怎么会走洛州?莫不是来斩草除根的?”
“我若说不是,你可相信?”
“昭阳公主隆恩日盛,我们如何相信你不是大王派来的?”
“我是受命大王而来,可是大王并不想置你们于死地!否则十二年前,已有身孕的清林姐姐如何能逃出王宫?”
几人都看向太子妃李清琳。
“当年,盛瑾与我夜谈,道尽利弊。我与他约定,她助我母子逃离朝堂纷争,我们从此隐姓埋名,不对他王位产生威胁。”李清琳几句话说清了原委。
吴湘语气缓了缓,“清杨,你欲待如何?”
“三月后是先太子忌辰,洛州豪杰愿效忠旧主。”李清杨眼中燃起狂热,“只要承儿现身——”
“然后呢?让十二岁的孩子领着乌合之众去对抗禁军?清琳姐姐冒死保全的血脉,是为报你李家之仇,还是为了成全你的忠义之名?”吴湘冷冷地质问道。
“不行!”李清琳瘦削肩头不住颤抖,“我要承儿平安……”
“母亲!”苏承昂起了倔强的头。“父亲被现大王设计而死,我岂能不为他报仇?《孝经》云……”
“闭嘴!”吴湘失态了,“你父亲是死于伤口感染!不是大王设计杀的!”
“那先太子的死就和大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我们李家被查抄就不是拜大王所赐吗?”李清杨并不完全清楚当年的所有细节。
“你李家是先王下令查抄!不是当今大王!你李家也不无辜!否则苏家怎么会收留你们?”吴湘知道自古政商勾结,苏家确实颇受李家政治庇护,但她并不知道李家和苏家的具体勾当。
苏晚晴心里有点没底了,她以为吴湘什么都知道了。普通的官商勾结也就罢了,如果发战争国难财呢?如果是通敌叛国呢?这是必死的罪名啊。
“公主殿下。”一直冷眼旁观的苏晚晴不知什么时候手中捧着一盏血红灯笼,灯笼在她脸上投下诡异红光。“妾身倒有一言。自古成王败寇,先太子命中如此,也无甚怨言。只是如今大王尚无儿子,若承儿回都城认亲……”
“大张旗鼓地去认亲,然后再被悄无声息地除掉?”吴湘冷笑,“苏夫人好算计。这正好给大家起兵的借口,是也不是?”
李清杨并不想让承儿就这样羊入虎口,不禁有些惊怒交加。苏晚晴笑容僵住,不再多看她。
夜风骤急,竹海翻涌如涛。吴湘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强撑着冷笑:“好个鸿门宴……苏夫人灯笼里掺了迷香吧?”
苏晚晴脸色已变。李清琳猛地站起,将承儿护在身后。“晚晴,你不必如此!”
“姐姐糊涂!”苏晚晴厉声道,“她既已发现,不除掉她,我们都要死!”
苏晚晴想除掉吴湘,只怕除了事情败露外,还有嫉妒和不甘。“为什么清桦哥哥会不远万里去寻你,我却只能在这里等着思念他?到他死都没有再见一面?”吴湘已经明白了苏晚晴必然要杀他的理由。
吴湘汗如雨下:“本公主若死于此,明日羽林军就会踏平苏府!你们真当本宫毫无准备?”
“你已经知道所有真相,无论如何,大王都不会再放过我们。” 李清杨拔出剑来,抵住了吴湘的喉咙。“你就去陪我二哥吧,这是你们欠他的。”
吴湘踉跄扶住门框,意识开始模糊。就这样要结束了吗?也罢。“我不欠清桦的。”吴湘平静地说完,闭上了眼睛,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够了!”李清琳夺过苏晚晴手中灯笼掷入水中,火星嗤地熄灭。“为了采雪灵芝救中毒的清桦,吴湘当年就已经死在战场了。她没有负过清桦。”“留你性命,转告盛瑾,务必遵守当年约定。”李清琳带着承儿转身离去。
苏晚晴怨毒地看着吴湘,“不会就这样便宜你的,你别想就这样找清桦哥哥。” 苏晚晴也甩袖而去。
李清杨回头看了看离去的苏晚晴,最终收了剑。“若晚晴有事,我也不会放过你!”。李清杨追随苏晚晴离去。
吴湘整个人滑坐在石阶上,金簪落地,衣服沾满竹叶。
竹林外已经传来桐儿和侍卫寻找吴湘的声音。
东方既白,竹影渐淡。
第二天,洛州府丞带领将士包围了苏府,翻了底朝天,也不见苏家老小。苏府一切财物就此查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