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是检查天花板》鱼头昕

2、白日的裂痕

　　古代汉语课的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声音抑扬顿挫，令人昏昏欲睡。

　　许礼坐在靠窗的位置，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地移动，记录着繁复的训诂知识点。但她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之乎者也”上。一种微妙的脱节感，像耳边挥之不去的蚊蚋，萦绕着她。

　　早晨醒来后，那个关于杯柄角度的疑问并没有消失，反而在明亮的日光下变得更加清晰。它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人心痒，一种对世界基本秩序是否可靠的轻微怀疑……或许，许礼摇了摇头，这段时间被梦境折磨得疑神疑鬼。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许礼合上笔记本，下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的纹理。然后，她打开那个写着梦境记录的硬壳本，在昨天记录的末尾，又添上了一行小字：

　　“现实疑似出现微小偏移。对象：书桌保温杯。”

　　写完这几个字，她感觉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将这些混乱归类、命名，是她对抗不安的本能。

　　“小礼，发什么呆呢？”好友菲菲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贯的活力。她端着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放在许礼面前，“喏，你的美式，帮你提提神，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谢谢。”许礼接过咖啡，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很暖。她看着菲菲明媚的笑脸，昨夜梦境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菲菲是她现实生活的锚，活泼、真切，与梦境里那些诡异的存在截然不同。

　　“你昨晚又没睡好？还在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菲菲凑近了，压低声音问，眼里带着关切。

　　“嗯。”许礼点点头，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让她皱了皱眉，“不过还好，醒了就没事了。”

　　她没说天花板的事，也没说杯子的异常。有些东西，也无法对最亲密的朋友言说。

　　下午没课，许礼独自去了图书馆。她需要查阅一些关于梦境的资料，试图为她那本“分析报告”找到理论支持。她在高大的书架间穿行，手指划过书脊，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就在她抽出一本《意识与隐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对面的书架旁，站着一个身影。

　　是个男生，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色纯棉T恤和深色长裤。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侧脸线条清晰，神情专注。阳光透过书架顶端的窗户，恰好照亮了他的一半身影，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光里走出来的一样。

　　许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虽然他很英俊——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毫无来由的熟悉感击中了她。她肯定，自己以前在学校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这种感觉又如此真切，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有过交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男生抬起头，目光向她这边看来。

　　他的眼睛很亮，在与许礼视线相接的瞬间，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十分友好的微笑，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便重新低下头，继续阅读。

　　许礼拿着书转过身，那种熟悉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她迅速在脑海中搜索所有可能的人际交集——同系？选修课？社团活动？——一无所获。

　　是错觉吗？

　　许礼匆匆离开了那片区域，直到坐在阅览室宽敞的座位上，心脏仍在不安分地跳动。她打开《意识与隐喻》，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四合。白日的喧嚣退去，图书馆里只剩下书页翻动和偶尔的咳嗽声。

　　许礼收拾好东西，离开图书馆，走向宿舍。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一些。她告诉自己，大概是太累了，所以才会胡思乱想。那个男生，大概率只是某个她见过却忘了的同校同学而已。

　　回到宿舍，她放下东西，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书桌。

　　那只保温杯还放在老地方。

　　这一次，她看得格外仔细。挂饰的朝向，似乎……就是她习惯的，朝向窗户的方向。早晨那种微妙的违和感消失了。

　　是记忆跟她开了个玩笑？她松了口气，或许真是自己太紧张了。

　　然而，当她准备去洗漱时，无意间瞥见了桌面木质纹理上的一道浅痕。那道痕，她记得昨天好像不是在这个位置……

　　她的动作停滞了。

　　一种比昨夜更深沉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白天阳光下的种种“正常”，此刻在暮色中，仿佛都成了一张脆弱的纸，而纸的背面，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渗透过来。

　　夜晚，再次降临。入睡仿佛成了一场需要鼓足勇气才能进行的冒险。她知道，那个梦境，正在另一端等着她。杯子的角度或许可以归因于记忆偏差，但接二连三的“异常”，正在指向一个她不愿承认的答案。

　　她的现实，她的精神，似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坚实可靠。裂缝，已经开始在白日的光线下，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