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是检查天花板》鱼头昕

1、晚安，检查员

　　第三个拐角后，走廊依旧没有尽头。

　　两侧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暗绿色木门，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旧纸张的气味，但仔细去闻，似乎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头顶的灯快坏了，传来微弱的电流声，听得人心烦。

　　许礼停下脚步。

　　是梦。她知道。

　　这种意识像呼吸一样自然，无需理由。周围的景象过于规整，又过于寂静，除了那持续不断的低频噪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她自己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空洞。这不是她去过的任何一所学校，但梦里的逻辑就是这样，蛮不讲理。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种熟悉的厌倦，多过恐惧。这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她经历得够多了。她尝试集中精神，在脑海中构想一只手在眼前挥动，中断信号——这是她唤醒自己的方式。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走廊依旧延伸，嗡鸣依旧持续。

　　微小的警铃在她脑海深处响起。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偶尔，梦境会变得格外牢固，不能轻易驱散。她轻轻皱了皱眉头，决定往前走。按照经验，这种梦通常有其剧情或目标，走完它，或者找到某个关键点，就能脱离。

　　她沿着走廊前行，刻意不去数经过了多少扇门，避免被这种无限感吞噬。终于，在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扇不同的门——双开的，带有模糊的磨砂玻璃窗，从外面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像是礼堂的入口。玻璃后面，有模糊的人影晃动。

　　就在她伸手，指尖即将触到冰凉门把的瞬间——

　　锃——！

　　一阵尖锐的铃声猛地炸开，几乎要炸开她的耳膜！

　　许礼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家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微光。隔壁房间舍友的鼾声隐约可闻，带着令人安心的生活气息。

　　是梦，醒来了。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缓慢睁开眼睛，让瞳孔快速适应黑暗，视线迅速而有序地扫过整个空间：

　　右手边，书桌的轮廓清晰，笔记本电脑合着，生日时朋友送的保温杯放在桌角。

　　正前方，衣柜门紧闭。

　　左侧，大门锁得好好的，门缝下没有异常的光影。

　　然后，她佯装翻身，转头时目光投向天花板。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那片单调的白色涂料在昏暗中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边缘与墙壁的接缝处隐没在黑暗里。她看得很仔细，一寸一寸地移动视线，搜寻任何不应该存在的阴影、不自然的纹路，或者……别的什么。几秒钟后，她确认了，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安心的空白。

　　直到这时，她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紧绷的肩颈肌肉松弛下来，后背已被一层薄汗浸湿。又是那部《遗传厄运》的后遗症，她知道，那部电影里的画面像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了她的潜意识，让这套可笑的“安全检查”成了每次醒来的肌肉记忆。

　　她重新躺下，摸出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冷光映着她的脸：凌晨三点二十七分。距离天亮还早。

　　但她已经没了睡意。那个推不开的礼堂门和突如其来的尖锐铃声，还在脑海里盘旋。她索性悄声下床，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台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她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个黑色硬壳笔记本，这个本子被她小心地夹在几本厚重的《文学理论教程》和《古代文论》中间。

　　本子的扉页上，她娟秀而有力的字迹写着：梦境记录。

　　她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开始记录：

　　“场景：无限回廊，陌生学校。
　　特征：空间稳固，无法主动唤醒。
　　关键节点：疑似礼堂的双开门，内部有模糊人影。
　　中断方式：外部高强度噪音刺激（铃声）。
　　备注：天花板检查无异常。”

　　写到这里，她笔尖顿了顿，想起醒来前那一刻梦境令人厌烦的“坚固”感。她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笔迹略显急促：“‘梦’的稳定性似乎增强了。”

　　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她感觉心跳终于平静了下来。窗外的夜色依旧沉静。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白水，润了润嗓子。重新躺回床上，她希望能在天亮前再补一会儿觉，明天早八的古代汉语课不能迟到。

　　闭上眼之前，她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书桌。

　　保温杯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在她模糊的视线边缘，杯子的挂饰朝向似乎和她睡前记得的，有了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角度差。

　　……是记错了吧。

　　她太累了。这个念头轻飘飘地闪过，随即被汹涌而来的睡意彻底吞没。

　　家里重归寂静。只有天花板，那片她刚刚确认过空无一物的白色天花板，在台灯熄灭后的完整黑暗里，静静地悬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