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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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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暮色裹挟着寒意渗入禁军大营。
沈绪之在案前枯坐整整一个时辰,指尖拂过吴谦新送来的粮草账目,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上 “北境三月采购战马饲料,支银五千两” 的字迹,眉峰拧成了死结。
帐外的风卷着沙尘拍在窗纸上,发出 “簌簌” 的声响,像极了前世诏狱里老鼠啃噬草席的动静。沈绪之抬眼看向站在对面的吴谦,这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兵部官袍,腰束玉带,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可眼底的闪躲却没逃过沈绪之的眼睛 —— 尤其是在他追问 “饲料供应商是谁” 时,吴谦的指尖明显蜷了一下,只含糊着说 “是江太师举荐的商户,手续齐全”。
“手续齐全?” 沈绪之将账目往案上一推,纸张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帐内格外刺耳,“那为何账目里没有供应商的名字,只写‘江太师举荐’?五千两银子,买的是何种饲料,能供多少战马,这些明细在哪?”
吴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躬身道:“沈将军息怒,许是下面人记账时疏漏了。下官这就回去让人补全明细,明日一早给将军送来。”
“不必了。” 沈绪之站起身,玄色里衣的衣摆扫过案角的铜炉,带出一缕沉水香的轻烟,“今日你我就去库房,查三月的入库记录与出库单据,若是‘疏漏’,当场便能补上。”
他料定吴谦不敢去 —— 前世就是这 “疏漏” 的账目,成了江不允诬陷他私吞军粮的 “铁证”,库房里的单据早被吴谦换过,如今让他去对质,无异于逼他露马脚。
果然,吴谦的脸色白了几分,忙上前一步拦道:“将军!库房近日在整理旧档,单据杂乱得很,恐要劳烦将军多等几日……”
“杂乱?” 沈绪之冷笑一声,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本将巡查粮草,查的就是库房的底细,再杂乱,今日也得查。”
吴谦还想再说,帐外突然传来亲兵小林的声音:“将军,裴御史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沈绪之的动作顿住,眼底掠过一丝厌烦。他刚要开口回绝,却见吴谦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裴御史来得正好!御史台管监察,账目之事让裴御史一同查验,也省得旁人说将军独断。”
沈绪之盯着吴谦,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 吴谦是想借裴知衍的身份拖延时间,甚至可能想让裴知衍 “站队”。他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道:“让他进来。”
帐帘被掀开,裴知衍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走进来,乌发束着玉簪,手里捧着一卷文书。他先是扫了眼吴谦,眼底的冷意稍纵即逝,随即转向沈绪之,语气平和:“沈将军,听闻你在查北境粮草账目,我这里有份去年御史台弹劾‘商户虚报军需’的奏本,或许能帮上忙。”
沈绪之没接奏本,反而问:“裴御史怎么知道我在查账目?”
“我是御史,监察百官、核查军需本就是职责。” 裴知衍将奏本放在案上,指尖刻意避开沈绪之的手,“昨日听闻兵部派了吴主事协助将军,便想着将这奏本送来 —— 去年那商户,也是江太师举荐的。”
吴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
沈绪之拿起奏本,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去年某商户虚报饲料数量、克扣军粮的罪证,落款处还盖着御史台的印信。他抬眼看向裴知衍,心里疑窦丛生 —— 裴知衍怎么会恰好有这份奏本?而且偏偏在他与吴谦僵持时送来?
“裴御史倒是‘及时’。” 沈绪之的语气带着嘲讽,“只是这奏本去年为何没呈给主上?”
裴知衍的指尖微微蜷起,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 前世这份奏本确实被他压下了,那时他还被江不允的 “为国举贤” 说辞蒙蔽,以为是商户无心之失,直到沈绪之死后,他才从眼线口中得知,那商户本就是江不允的亲信。
“去年查案时证据不足,怕打草惊蛇。” 裴知衍避开沈绪之的目光,转而对吴谦道,“吴主事,既然沈将军要查库房,不如我也一同去?也好做个见证。”
吴谦哪里还敢去,忙躬身道:“裴御史说笑了!方才下官想起,库房的单据昨日已送到兵部归档,不如明日一同去兵部查?今日天色已晚,恐误了将军歇息。”
“天色已晚?” 沈绪之看了眼窗外的日头,不过是未时,“吴主事倒是心细,连本将的歇息时间都替我考虑到了。”
话里的讽刺再明显不过,吴谦的额头渗出冷汗,只能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敢,只是……”
“不必多说。” 裴知衍突然开口,语气冷了几分,“明日卯时,我在兵部衙门前等二位。若是吴主事届时不到,或是单据有差,休怪我以‘阻挠监察’参你。”
吴谦的身子一抖,再也不敢推脱,只能应道:“是,下官明日一定到。”
待吴谦匆匆离开,帐内只剩下沈绪之和裴知衍两人。沉水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带着几分凝滞。
“裴御史今日,倒是帮了本将一个忙。” 沈绪之先开了口,语气却没缓和,“只是不知,裴御史想要什么回报?”
裴知衍的心猛地一疼,他看着沈绪之戒备的眼神,像看到前世那个浑身是伤、趴在府门前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不要回报,只是不想有人借粮草之事构陷忠良。”
“构陷忠良?” 沈绪之冷笑,“裴御史何时这般关心禁军的事了?前世……”
话到嘴边,他突然停住。他不能提前世,至少现在不能 —— 他还不确定裴知衍是否重生,更不想让江不允看出破绽。
裴知衍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停顿,眼底闪过一丝希冀:“前世?沈将军想说什么?”
“没什么。” 沈绪之转过身,背对着他,“奏本我留下了,裴御史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裴知衍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攥紧了袖中的纸条 —— 那是眼线刚送来的消息,说江不允已让吴谦准备伪造 “沈绪之与北境商户往来” 的书信,明日若查不出单据,便用这书信栽赃。
他想把消息告诉沈绪之,却又怕暴露眼线,更怕沈绪之追问消息来源。犹豫片刻,他只道:“明日查单据时,将军需多留意 —— 江太师举荐的商户,惯用‘双签’单据,明面上是正常账目,暗处却有小字标注真实流向。”
说完,他没等沈绪之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帐内。
帐帘合上的瞬间,沈绪之转过身,看着案上的奏本和裴知衍离去的方向,心里乱如麻。裴知衍的提醒太过精准,精准到像是知道所有真相 —— 就像他知道 “双签” 单据一样,前世他就是被这 “双签” 蒙蔽,直到临死前才从狱卒口中得知。
难道裴知衍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摇了摇头,拿起奏本仔细翻看,指尖突然触到奏本夹层里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吴谦明日会带伪造书信,藏在左袖暗袋。”
沈绪之的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帐外 —— 这纸条是谁放的?是裴知衍吗?
他攥紧纸条,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心里第一次对裴知衍产生了动摇。如果裴知衍真的想害他,不必送奏本,更不必提醒他吴谦的阴谋;可如果裴知衍是真心帮他,前世为何要闭门不纳?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沙尘,模糊了远处的营帐。沈绪之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突然想起前世裴知衍在窗后踱步的身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疑问:或许,前世的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简单?
次日卯时,兵部衙门前。
沈绪之准时到达,却没看到吴谦的身影。裴知衍早已等在那里,见他来,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查验单据的工具,可辨出墨迹新旧 —— 吴谦若伪造单据,墨迹必新。”
沈绪之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的手,两人同时缩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吴谦骑着马赶来,脸色慌张:“沈将军!裴御史!不好了!库房昨夜失火,所有单据都被烧了!”
沈绪之心里一沉,果然如纸条所说,吴谦要栽赃了。他刚要开口,却见裴知衍上前一步,冷声道:“失火?据我所知,兵部库房有防火预案,昨夜也无风雨,怎会突然失火?吴主事,不如先随我们去库房看看,再做定论。”
吴谦的脸色更白,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三人来到库房,只见库房的门被烧毁,里面的架子倒塌,满地都是烧焦的纸张。吴谦刚要开口说 “单据全烧了”,却见沈绪之弯腰捡起一张未烧尽的纸片,上面有 “北境”“五千两” 的字迹,还有一个模糊的 “双签” 小字。
“这是什么?” 沈绪之举起纸片,看向吴谦。
吴谦的眼神躲闪,刚要辩解,裴知衍突然上前,按住他的左袖:“吴主事,既然单据烧了,不如让我们看看你的袖袋?毕竟,昨夜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库房的人。”
吴谦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沈绪之按住肩膀。裴知衍伸手探入他的左袖暗袋,掏出一封书信,上面赫然写着 “沈绪之致北境商户”,内容是 “约定三月交接粮草,共分差价”。
“这是……” 吴谦的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我!是江太师让我做的!他说只要栽赃给沈将军,就能保我升官!”
沈绪之看着书信上模仿自己的字迹,眼底闪过一丝冷厉。他转头看向裴知衍,却见裴知衍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 就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上萧景琰的贴身太监匆匆赶来:“沈将军!裴御史!主上召二位即刻入宫!”
沈将军踢了踢瘫在地上的吴谦,对一旁值守的校尉沉声道:“看好他,等我们回宫后再审。” 裴御史则俯身将吴谦掉落的半截密信拾起,仔细折好收入袖中,这才随着太监快步离去。
两人跟着太监往皇宫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绪之目视前方,喉结微动,压低声音,朝着身侧的裴知衍问道:“昨日奏本里的纸条,是你放的?”
裴知衍的脚步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着压下声线,像是怕被什么听见似的,极轻地吐出字句:“是。我安插了眼线在江不允身边,怕你有危险。”
沈绪之沉默了片刻,又问:“你为何要帮我?”
裴知衍转过头,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有些事,我想给你一个交代。”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落在沈绪之的心尖,却让他无端泛起一阵悸动。他刚要开口询问,抬眼便见御书房朱红门槛已在脚下。鎏金蟠龙烛台映着明黄帷幔,皇帝萧景琰头也未抬,指尖捏着奏折的动作未停,仿佛根本没察觉他们踏入殿内。
“主上,镇国公裴知衍与沈侍郎已至殿外候见。” 鎏金铜鹤烛台映得廊下人影修长,李福全躬身叩首,玄色蟒纹袖口垂落时,腕间翡翠扳指撞出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