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风许愿》岐云

6、同乘

　　去往大型超市的路上，许佳宁意外发现小镇边缘有家中超，红色的招牌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很显眼，默默记下位置，打算明天就去逛逛。

　　车轮碾过超市光洁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嗡鸣。许佳宁的手指搭在推车金属扶手上，她推车穿行，步伐不疾不徐。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货架带着一种审视的平静，将货架间的丰饶一一纳入眼底。

　　在家具区选了两个素色陶瓷花瓶，线条简洁没有任何冗余的装饰；一套藤编的庭院桌椅，不怕雨淋，正好安置在尚显空荡的后院。
　　又给客厅的灰色沙发添了几个暖色调的抱枕，还有些地毯记下货号让工作人员一起配送。像拼图一样，一点点填补着临时居所的空旷。

　　转到食品区，生鲜冷藏柜散发出的白色冷气扑面而来，带着点冻得人鼻尖发酸的凉，又与不远处烘焙区飘来的暖烘烘甜香撞在一起，甜咸交织，很是奇妙。

　　鸡蛋和肉类的价格比预想的实惠。虽然分量有些大，但想着鸡蛋消耗快，肉类可以分装冷冻，她还是往购物车里放了些。

　　烘焙材料是重点采购项，为第一期复更视频的奶油蛋糕做准备。
　　清单上的物品被一一勾去，准备去鲜果区时，邻近货架外传来人声。

　　那嗓音低沉，带着一种熟悉的韵律，推车的动作下意识放缓，身体比意识更先做出反应，微微侧身，借由货架商品的缝隙，悄然望过去。

　　又是周承衍。

　　没有口罩的遮蔽，他的脸完整呈现，微长的头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微微蹙着眉对电话那头说：“阿成，别开这种玩笑。我真不适合，况且你也知道。难道让节目组劳师动众跑来这拍？” 他顿了顿，等那边的回复，语气带着些许无奈，“下部戏空档是长了点，”语气放软“…但这类综艺，我从来没参加过。”

　　他的推车里大部分是不同品牌的狗粮和几个橡胶玩具，角落里有几样蔬菜和意面，看着简单。

　　许佳宁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选择暂时避开。等他挂了电话、推着车走远，才快步走到鲜果区，挑了一盒颗大饱满的草莓、一盒蓝莓。除了需要去专业花店买的种子，清单已全部勾满。

　　结账时天还只是阴着，可等她和工作人员确认完大件配送地址，再走到超市门口，外面的雨已经下得猛烈，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溅起半指高的水花，近乎狂暴。

　　这雨势，根本不是她那把轻便折叠伞能抵挡的。她打开打车软件，界面提示前方有十几人排队，预计要等四十多分钟。她索性退后几步，靠着内侧的墙壁蹲下身，冰凉的瓷砖贴着后背，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低头，屏幕的光映亮她的脸，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趁机搜索着附近花店的电话，打算订购月季苗和郁金香种球，一些能扎根、能生长的东西，来锚定这段暂居的时光。

　　许佳宁专注地记录着花店的号码和地址，暂时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一双修长的、裤脚被雨水洇湿深色的腿，稳稳地停在她低垂的视线前方。

　　抬头，又一次对上了带着笑意的那双眼睛。
　　周承砚也蹲下身，将手里的购物袋放在地上，声音带着雨水的微凉，却又奇异地有种暖意：“又见面了，怎么蹲在这儿？等人吗？”

　　“嗯，在等司机”许佳宁有些无奈地晃了晃手机屏幕，“可能是雨太大，暂时没人接单。”

　　“那…”他微微歪头，试探性地问，“要跟我一起回去吗？顺路。”
　　话一出口，他似乎自觉冒昧，有点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额角，见她没立刻回答，又半开玩笑带着试探轻声追问：“这次也要拒绝我吗？上次的衣服都没赔偿给你呢”

　　许佳宁的视线在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和眼前这张诚恳的脸上巡梭一秒，心里某个角落冒出个近乎蛮横的念头：便宜不占王八蛋，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起身的瞬间，因蹲踞太久，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短暂发黑。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凉的瓷砖墙壁。周承衍吓得立刻抬起双手，虚扶在她身侧：“没事吧？”

　　“没事，起猛了。”许佳宁摆摆手。

　　他松了口气，虚扶的手臂慢慢放下，“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说着，他站起身，就要冲进那片密集的雨幕里。

　　一双纤细的手迅速拉住周承砚的手臂。许佳宁从包里掏出那柄显得无比单薄的折叠伞，递过去。

　　周承衍接过，蓝色的伞面在雨中“嘭”地绽开，他快步走向停车场，脚下散开细小的水花，背影很快被水汽模糊。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短，那辆黑色的SUV便平稳地停在了超市出口的正前方。

　　许佳宁刚拎起自己那两个沉甸甸的购物袋 ，里面装着面粉和黄油，压得手指发麻 ，另一只手正去够周承砚之前放在地上的袋子，他已撑着伞快步返回，发梢和肩头又沾了新的湿意，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领上。
　　周承砚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从她左手中接过那两只看起来最沉的袋子，指尖碰到她的指腹，带着点雨水的凉。那把蓝色的伞，始终坚定地倾向她这一侧，自己的半边肩膀都露在雨里。

　　拉开后座车门，将购物袋妥善放在脚垫旁，避免弄脏座椅，然后侧身示意许佳宁上车。
　　等她坐稳，才轻轻关上车门，自己快步绕回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街道上缓慢移动的车流。

　　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在模糊的视野中划出短暂的清晰。车内空间弥漫着干净的、混合着皮革、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皂角味，清冽又安心。

　　周承砚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向安静坐在后座的许佳宁，她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朦胧，睫毛很长，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

　　斟酌了一下，语气自然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说来也巧，这都第三回碰面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许佳宁。” 她抬起头，对上后视镜里的目光，略显拘谨地回答，“佳人的佳，宁静的宁。”她不自觉地看向车窗外的风景，雨幕中的房子都蒙着层雾，模糊不清。裙摆上只有些许水渍，是刚才短暂淋雨留下的痕迹。

　　周承衍微微一笑：“很适合你的名字。” 他熟练地转过一个路口，语气自然地接上话：“还是住之前那家旅馆？但看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要是换了地方，把地址发我一下。”

　　许佳宁脸颊微热，她根本没存上次报的号码，之前的话不过是随口应付:“送到Sandbanks Road，路口停下就行。”迅速报了街道的名字，避开了具体门牌号。

　　周承砚极轻地笑一声，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却没点破：“那片啊……”他语气平常，“我还真不太熟。” 正好遇到一个漫长的红灯，他将车稳稳停住，然后拿起手机，操作了几下，将屏幕递到前后座之间，屏幕上是个二维码，“这是我微信，不介意的话，直接发定位给我最方便。”

　　“当然不介意，”许佳宁连忙拿出手机，扫码，发送好友申请。然后在对话框里将租住小屋的具体定位发送过去。“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道谢的话说出后，车厢内再度陷入沉默。她不知该再补充些什么，许佳宁不知道该再补充些什么 ，问他的新戏？还是聊小镇的天气？似乎任何话语在此时的安静中都显得多余。

　　但空气里却并无尴尬，只有舒适的、被雨声填满的沉默。

　　车子在雨幕中平稳穿行，片模糊的色块。车内暖气低低地运作，耳边只剩下雨点密集敲击车窗和车顶的细碎声响，以及引擎运转时平稳低沉的嗡鸣。

　　这种宁静，让忙碌了一整天的许佳宁感到一种催眠般的放松，疲惫感如潮水般缓缓涌上，头不自觉地轻轻靠在了微凉的车窗玻璃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模糊的光影出神。

　　返程的路上没堵车，雨势也在他们驶入小镇后逐渐变小，从狂暴的大雨变成了绵密的雨丝，落在车窗上，留下细细的水痕。

　　车子平稳停在她租住的小屋门前。雨丝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光。

　　许佳宁迅速下车，从后座拎出自己那几个购物袋，关上车门后，她弯腰透过降下的车窗对驾驶座的周承砚说：“今天真的谢谢了，开车小心，雨天路滑。”

　　周承衍一只手搭着方向盘，转头，嘴角漾开笑意：“算是弥补了。快进去吧，雨还没停。”

　　许佳宁点头，看着车窗升起，车子缓缓驶离，尾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红痕，最终消失。

　　转身，钥匙插入锁孔，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内是等待被填充的、温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