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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段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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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大堂里汇集了不少各路人马,有披着蓑衣只点了份白粥青菜孤零零坐着的,也有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喝酒打闹的公子哥,来往人头攒动,就是没个往我和靓仔这桌侧目的。
就算是官差办案不好打扰,总会冒出来一两个看热闹的吧?这些人太奇怪了,居然完全无视了我们的存在。
“你们都是瞎的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非法拘禁良家妇女,亏你们还是群走江湖的,怎么就没一点良知呢?”实在忍不住这份怪异,我将沉重的手铐脚铐摇的哐哐响,“大侠们,快点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大堂里瞬间静了静,随即又恢复如初。
我该不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吧?
靓仔斜睨了我一眼,吩咐小二要了蒸包子和熟牛肉,炫耀似地拈起一只,蘸了些醋,吹了吹放进嘴里,神情做作而又享受,“哇,好烫。”
我舔着嘴唇,看得险些口水滴到桌上。昨夜送粥的店小二见我这般模样,挪了几步过来,恭敬地问,“姑娘要不要吃些什么?”
靓仔截道,“不用,让她饿着。”
我拍桌而起,“你虐待犯人!”
他横了我一眼,反问,“怎么着?”
我瘪着嘴转目看向好心的店小二,他却面露难色,绞着白斤布说不上话来,挣扎半天后终于还是扔下了我,给隔壁桌的胖墩添茶送水去了。
靓仔不疾不徐地吃完最后一只包子和最后一片牛肉,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见他耳朵动了动,跟着眼神一利,足尖微顶,整张桌子被他踢高了将近一米翻转着挡在我们面前。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一声巨响,桌子被飞速摔来的木凳砸的四分五裂,灰尘木屑劈头盖脸地扬来。
楼上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和时高时低地叫骂,我费力地揉了揉眼睛,但见一名布衣破烂,披头散发的壮汉青筋凸起,喷着粗气,像头被激怒的斗牛,随手抄起每一件走廊上就近的物什往前方躲闪之人砸去,“敢欺负俺妹子!看俺今天不宰了你!”
拨着算盘的掌柜眼瞧着家当都要被砸烂了,忙跳出来心疼地大喊,“好汉好汉,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打了别打了!唉哟我的青瓷白玉瓶,唉哟我的檀香凳,唉哟我的红木屏风……”
挨砸那位是个瘦得跟枯柴一样的中年人,蜡黄皮肤,山羊胡,尖嘴猴腮,偏偏还穿了一件白如雪的锦缎袍子,袍子上坠满了大小玉饰,随着他上蹿下跳环佩叮当响个不停。看这架势九成九是个作奸犯科的土暴发户。
瘦子被边打边砸追了一路,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他跳到账台上岔开两腿,黄的跟土司面包似地脸上渗出不少汗,气喘吁吁道,“耿瞎子,有种你他奶奶的别扔!”
话音刚落,壮汉手里的挂画已经冲瘦子脑袋上招呼了过去,瘦子当机立断地伏下来,躲过了这一劫。倒霉了他身后的掌柜,被挂画的角尖磕中了脸,鼻子歪在一边,跪倒在地,抽搐着吐出两颗血肉黏连的大门牙。
年幼的店小二见掌柜此番惨状,吓得六神无主地乱哭起来,跪在两人中间左右磕求,“大侠,大爷,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再看满堂的人也只是伸长脖子磕起了瓜子品茶看热闹,无动于衷。
我拿膝盖顶了顶靓仔的腿,“官差大人,上去除暴安良啊。”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与我何干?”
“你有没有职业道德啊?”我狠狠地啐了一口,“呸,都是一群欺善怕恶的东西,还好意思出来混!”
他拱手,“不敢当,论欺善怕恶,朱姑娘你才是这方面的高手。”
我楞了一愣,原来这一世我姓朱,而且听这口气恐怕先前没少造孽,怪不得要被锦衣卫抓,还被那么多江湖中人集体无视……阿米豆腐,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了。
壮汉和瘦子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摸出武器,大叫着朝对方冲去,可怜的店小二忙捂紧了脑袋趴在中间不敢动弹。
“打个屁啊!要打给老子滚出去打!”我气的快要吐血了,大喝一声蹬开靓仔。可惜这会被铐着不方便动弹,要不然早奔上去给这两人一人一巴掌清醒清醒头脑了。
他俩听话地收了手,我冲靓仔得意一笑,回过头对他们清了清喉咙,“早让你们别在屋里打偏不听,看,打坏了那么多东西不说,还打伤了人。有啥事大家摊开讲个明白,何必动刀动枪呢?”
不止是店小二,大堂内所有人都瞪大了好几圈眼睛,像在闹市区发现了活体火星人一样围观滔滔不绝的我。靓仔噗嗤笑出声,见我瞪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朱姑娘。”
“你,现在来说说,他怎么欺负你妹子了。”
被指到的壮汉哐当扔了大刀,满脸痛苦与悔恨,咬牙切齿,“这个畜生!趁俺出门在外,仗着养的那些狗奴才,大摇大摆闯进了俺家!!可怜俺那会写诗会唱曲拿过下棋第一的妹子,她才十四岁!畜生!亏你下的了手!”
“放你奶奶的屁!”瘦子激动地唾沫横飞,“耿大瞎子,你那妹子过了年就及笄给我过门当老婆了,咱们可是白纸黑字画的押,你收了老子一百两白银,现在还他奶奶的赖账!朱女侠,你要给小弟做主啊!”
这一声朱女侠叫得很是受用,兴许我在江湖上还是有点名号的,只是不晓得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遭官府给抓了。我转向壮汉,“钱呢?”
“俺没收!这个不要脸的老瓜皮,骗婚遭俺识穿了就说俺收了他的钱,还凌辱了俺妹子!”
“你奶奶的熊!说你收了就是收了!字据都叫我给留着,你再说一遍我不要脸试试?”
“俺没收!骗婚的老瓜皮!”
“没收你个穷要饭的怎么上的酒楼?怎么叫的姑娘?!”
“俺打死你个混球!”壮汉抄起了旁桌的茶壶。
“朱女侠你看,说不过就动手打人!”瘦子机灵地往我身后一闪,只觉得腰间有些痒痒,稍事即纵。我怪异地往背后挠了挠,又没探着什么。
靓仔斜倚在桌上不言语,眯起眼淡淡地笑着,像在看耍猴。
阖实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客栈外头大片白晃晃的雪色闪痛了我的眼睛,我从昨夜来就知晓这儿现在是冬季,但是客栈里处处都升了炭火,也并未觉得冷到哪儿去。这会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引来好多骂爹骂娘声。衣服穿少的纷纷抖缩成一团,打了好几个寒颤。
踢门的乍一看和壮汉长得有些相像,只是脸上多了一道从眼角划到鼻翼的长疤,像条粉红色的大蜈蚣盘踞在黝黑的脸上,他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大大大大哥,小小小小妹,她她她她想不开投投投湖自尽了!”
“妹啊!”
“奶奶的熊!老子白花花的银两!”
这二人惨叫地奔了出去,不稍一会就没了踪影。
店小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阖上了大门,然后同捂着嘴的掌柜双双跪下,异口同声道,“多谢朱姑娘多谢朱姑娘。”
我顿时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谢我?谢我什么?别跪着,我不值得你们跪,起来说话。”
掌柜热泪盈眶,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没了门牙说话像个漏风的老太太,“老汉只经营了这一家祖上传下来的小店面,挣不得几个钱,刚刚若不是朱姑娘挺身而出,恐怕唯一一点家当都要叫南坪七怪给捣没了,老汉谢谢朱姑娘慷慨解囊,这锭银子还望朱姑娘一定收下。”
我想了想,还是推掉了银子,“算了,我现在戴罪立功着呢,不方便收你礼金,这些钱你还是留着镶两颗牙吧。南坪七怪是什么?我怎么慷慨解囊了?”
大堂里的人倒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特别是靓仔,反应尤为强烈,“你真不是故意让邵卫偷去钱袋子的?”
我怔了怔,“刚刚那个瘦猴子把我钱给偷了?”
他点头。
我哭丧着脸,“你以为我傻啊?故意让人偷!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他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以为素来恶贯满盈的朱小姐起了兴致,想当一回英雄。谁晓得你连南坪七怪都忘了是谁。”
可南坪七怪究竟是谁?
大堂里坐着的人按捺不住纷纷打开了话匣子,我才终于了解到了真相。从学术意义上来讲,刚刚出现的三人,壮汉,瘦子,刀疤脸全部为一个团体组织内的成员,专攻表演。
用通俗简便的话来形容就是:托儿。
南坪七怪,是以柯震颚为首,带领着六个品行不正样貌不佳一身武艺的徒弟,行走江湖,专门骗取或者盗取他人钱财,为武林中人所不齿,但又因柯震颚势力广泛,爪牙众多,且专挑商户、异乡人、逞英雄之人作案,所以大家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爱管他们的闲事。
难怪他们全坐着就跟没看到一样,原来是惯犯,还是仗势欺人的惯犯,我气的就差头顶没冒起烟,把怒火全喷向靓仔,“岂有此理,放着真正的坏蛋你不抓,偏来抓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是什么狗屁锦衣卫,他柯震颚的爹是李刚吗?连当官的都由着他无法无天!”
靓仔把包袱往身上一系,抓起我的手重新推开那扇门,片片鹅毛般的雪花从天上撒下,落在他束得整齐的黑发上,落在他鲜红似火的外袍上,他利落地翻上枣红骏马,那马态度不甚友好地对我喷着响鼻,示意让我离它远点。这世道,连马都欺负女主角,一定是匹母的!
“抓你可比抓他难的多。还有,我不是狗屁锦衣卫,我是锦衣卫同知段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