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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困兽之斗 ...

  •   灰蓬蓬的乌云越聚越密,不一会就开始往地面洒豆儿那么大的水珠,我鞋袜湿透,寻不着归去,只得赤着脚坐在路边的草棚下,不时探头探脑等这雨何时终止。

      无人驾驶的马车踢踏踢踏悠闲驶过,门窗皆开着,里头坐着两名隐在云雾里看不清样貌的男子,磕杯碰盏,相谈甚欢,全然不受这烦扰人心的大雨影响。

      我目送着那马车快走远了,忽然打了个顿儿停住,踩着滑稽的步子倒退回来,有个鲜眉亮眼的红衣人从雾中探出大半个身子,抛了柄纸伞过来。

      ***

      于我个人而言,割舍不掉的牵挂要比死亡可怕一万倍。

      濒死下强烈迸发出的“求生欲”战士们骑着冲锋摩托,肩扛必胜大旗,像开了无敌外挂一样朝占领着大脑根据地的“懦弱”敌营杀去。

      不能死,至少现在绝对不能死。

      我像是只涨足了气最后一搏的□□,双手抓在紧抵着喉咙的木棍上卯足全力向外拔,又是噗的闷响,尖木棍连带着发黑犯紫的肉筋一道被拽了出来。

      对不起了。我撇开与她对视的目光,咬紧牙关,反手将那根尖木棍对准她偏歪的头颈,雨点般密集刺下。

      “呜哇…”这似吃痛般地一叫,带走了好不容易才爆发出的所有勇气,临门一脚又把我给踹回了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死了对不对?她现在只是丧失了生命的杀人机器对不对?她应该和那些紫衣人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对不对?

      “呜哇”,原本紧拽着我头发掐着我脖子的手忽然垂下,她发着怪异的音节又痛呼了一声。我赫然睁眼,颤着唇齿,看到了最可怕的事情:她在看我,右眼里翻滚着泪水,血肉横飞的脸上溢满了各种生动的绝望痛苦和愤怒。

      于是这会我又变成了一只被捏爆了气,踩扁踩平踩成薄薄一片的□□。

      “归。”金黄色粉末碎雪般从头顶纷扬洒落,终于刺破了这场短暂的恶梦。她松开了对我的所有束缚踉跄栽倒在地,一丝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白雾自她口里飘出,围着我袅袅柔柔地绕了一圈,像是行完最后的告别,安稳落进了宋廷南摊平的掌心中。

      宋廷南半敛着的眼睫动了动,半晌后咬破了食指,画了道小小的符号,“天保定尔,风雨攸除,鸟鼠攸去,君子攸芋。”然后拧开了一只画着阴阳两仪的绿葫芦,将白雾渡了进去。

      我跪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完了这一切,沸腾的灼烧感撞破了堵塞的胸口,把那种难以明喻的无力和破败一个劲地往上顶,蹿过心肝脾肺胃,最后通通化成大滩大滩的黑血呕了出来。

      宋廷南撑住我摇摇欲坠的后背,塞了粒药丸在我口中,声音又柔又缓,却深深地戳进了我的痛处,“她说她叫云安,很高兴可以和你成为朋友。”

      “大昌,师兄认为你没有做错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脑袋,“相反,是个勇敢善良的好姑娘。”

      我深呼吸,在发昏的脑子里查找了好半天的词,然后艰难地说了声谢谢。

      沉寂已久的血红色苍穹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数道蛇形的闪电相继追逐交缠着,就在我们头顶炸开,紫蓝色的电光照亮了宋廷南转身离去前毫无惧色的脸庞,“师兄说过会保护好你们的。”

      七鼎巨瓮中的火焰疯涨,缠绕成宽阔的火舌冲入天际与蛇形闪电交融接应,汇成一团亮到无法直接的光球,不偏不倚地投射进祭台塑像的血盆大口中。

      原先矗立着的塑像宛如重获新生,插满利刃的金身表层湍急地游过一道道暗紫流光,像是涌动的血脉,散发出极致狰狞却诱惑人心的妖异色彩。

      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感再度卷土重来,刺激着我的大脑。机械般重复着杀戮动作的紫衫人体内仿佛设置好了定时炸弹般,在光球落下时纷纷肢体崩碎。五脏六腑的肉块夹杂着黏浆腥液扑簌落地,像是下了场血雨,将整片南院浸透打湿。

      段北一手将我扣在胸前,另一只手抓着剑柄柱在地上,向前滚了出去。

      再看先前那处地方,黄土被蜿蜒汇集的血流蚀得咝咝作响,焦烟直冒。惊惶未定的我刚吁了口气,连起身都来不及,被重重摔下的段北当做肉垫子压得两眼一花昏天暗地。

      段北闷哼一声,脸上铺了层薄薄的冷汗,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微微向下弯着。回过神后又拉着我再站了起来,一只手掖着,轻声问,“有没有事?”

      我摇了摇头,担忧地上下瞧,“你伤得很重吗?”

      “无碍,”他对沿着左袖洒了满路的鲜血毫无察觉,一跛一拐地往前走着,“我去帮师兄。”

      我追过去将他一把拖住狠命向后拽,鼻头发酸,“走路都走不好了,还有你的手,你的手。不能去,我不让你去。”

      被拖着的段北忽然暴跳了起来,反手想推开我,“烦死了,滚远点,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你个灾星连累了我还要去连累师兄。松手,听到没有?快松手。”

      我听得心里一阵抽抽,手劲也懈了大半,嘴上却依旧嚷着不放。他就势搡开我,僵了半晌,牙关咬得死死的,“我和师兄犯不着为了你这种人送命,你若不想死就多远滚多远。”

      然后他走了几步,青筋直冒地回过头,对着手持匕首猫腰紧跟的我大吼,“滚!!!!”

      我揉了揉被吼疼的耳朵,晃动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地痞相,“你当我傻啊?这老妖怪不死我往哪逃都不顶用,还是留下来亲手宰了他比较安全。”

      “你!”段北气极,“老子不管你了!”

      “老子不用你管,”明知道躲不过去,也要昂首挺胸大踏步向前,搏最后一份幸运,“争取速战速决,兴趣还能挤出点时间赶到别处吃顿夜宵,饿死我了。”

      祭台后传出一声大笑,久违的梁老爷从黑暗处一步步亮出阴森的嘴脸,眼睛从每个人的脸上滑过,最后停滞在宋廷南的脸上。他单手托着一名皱巴巴的新生婴孩,荡着血淋淋的脐带,小手无力地蜷曲在胸口,双目紧闭不再哭闹,看样子是已经死了。

      “不愧是向安教出来的徒弟,根基如此之差,也能接我下我七分掌力,”梁老爷脸色铁青,映在一片红色中倒真有些像刚从地狱口爬出来的恶鬼修罗,他对宋廷南的赞誉有加,由始至终都泛着一股腻歪的恶心调调,“只可惜你们的师傅老糊涂了,忘了教授最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一想到要动手除了故人的两名得意门生,就算是我,也都有些舍不得呢。”

      宋廷南脸上无波无澜,“廷南仅从师傅那学会为人光明磊落,为事刚正不阿就已觉得终身受用,生存理法皆是命数定局,我等又何须多虑逆天而行。还忘霍盟主听晚辈一声规劝,灭了人性即折了修为,用这两样去换一时的精纯武学,即便是无人匹敌,又有何意?侠之不存,武将焉附。”

      我听宋廷南改称他为霍盟主,不禁虎躯一震,立马想起了黛玫常挂在嘴边的死对头,当今中原武林的至尊,人们口中敬畏敬仰的大英雄大侠客——霍国平。

      “这货难不成就是武林盟主?”

      段北言简意赅,直切重点,“没错,这畜生为练成绝世武功,不惜多次改头换脸,借用捏造的身份在多地建立密院设魔坛,残杀无辜。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拿来作药引吃下腹。”

      霍国平听完又是仰天大笑,停都停不下来,“黛玫贱人竟恨我如此之深,时时刻刻想着取我性命,全然不顾念往日夫妻情缘呢。”

      我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反胃,高嚷着“去死吧畜生”,脱了鞋子朝他脸上摔。可鞋子还没靠近霍国平就被一股无形之气挡下,以堪比子弹的速度反弹回来,竟然轻松砸穿了段北用刀才能砍裂的巨瓮。

      他盯着我取笑道,“女人都是一个德行,除了生药引你们还能派些什么用处?记住了,你今天就是害死这二人的导火索,若不是因为有你一颗老鼠屎在汤中搅和,我倒是真舍不得杀了他们,就是喂了傻药收做禁脔,也是个中销魂滋味。”

      我和段北下意识同声破口大骂,艹泥大爷。他比我更直接点,骂完挥着剑就砍上了。

      霍国平轻松避退着,“爆发力了得,胆力身法速度也实为罕见,唔,就连生气起来的脸蛋也尤为俊俏撩人。再练上十年八载或许能叫我掉以轻心,失一条手臂呢,”他唇边扬着一丝戏谑的笑,好像只猫在玩到手的老鼠,“只可惜你等不到那时了。”

      说完,呼啸的掌风朝段北的脖颈劈去,段北反应异常快速,虽是退了几步,但仍以剑气将这掌格了下来。然而霍国平手中皱巴巴的婴孩却在此时突地睁开猩红双眼,咿咿呀呀将嘴张大了极致,几乎开咧到耳垂下,数不清的尖刺獠牙从嘴里刷刷探出,像只滑翔的蝙蝠,骤然往段北未防的胸膛扑去。

      “段北!”眼见死婴居然和塑像变成了一个模样,我慌乱横到中间,脚踢腿踹手乱拍,一阵盲打乱刺,“长这么丑就给我全部在地狱里老实呆着!!!”

      “别刺了,”段北按住我的手,他除了左臂的抓伤,没有任何重伤的迹象,“省点力气,你一下都没刺中。”

      我诧异地抬眼,一层柔和的金色光辉将我们围在其中,宋廷南长发尽散,衣衫如帆扬起,闭眼捏诀,沾着粉末的右手快速地画出一道一人多高的符咒,符咒化作一只羽翼生辉的凤凰,迎着血月啼鸣飞去。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的红色突然消失无影,涌动奔腾的塑像,长满獠牙的婴孩,盛着邪焰的巨鼎在同一时间被驱散了生命般,全部湮灭。

      他缓缓睁开眼,回了一个“不用担心,万事有我”的眼神,随即转开脸,战栗着,鲜血自眼耳口鼻中泉涌般爆出,围着我们的金色光层顿时黯了一半。

      霍国平抚着光层,青灰色的脸庞上漾出了不寒而栗的笑容,“出乎意料,竟会祭出屏障,看来你的师傅不止向安一个,不过无所谓,”他舔了舔手指,捡起落在地上的死婴,咬下大块粉嫩的胸肉咽进肚子,“子时早就过了,屏障也好,顽抗也罢,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宋廷南捂着心口,抹去嘴角的鲜血,慢悠悠地抬起低垂的头,“廷南确实还有一名唤作苏念谂的师叔,师傅教我如何做人,师叔教我偷天换日变更时辰。霍盟主,”他指着星疏月朗的蔚蓝天空,“怕是如不了你的愿了,药引和祭祀被我提前了一个时辰。”

      霍国平大惊,失魂落魄地退了几步,身子猛然向前扑去杀向宋廷南。段北置身一跃,乌剑若灵活的蛇,全力挑开霍向师兄袭去的攻击。宋廷南即使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也能维持防守自如的状态,与段北的配合得默契妙极,一招一式密不透风,让霍国平找不到任何能占优势的空隙可钻。

      趁他们混战成一团,我机灵地往后撤,却瞥见原本全神贯注与北北南南应战的霍国平看了我一眼,袭向宋廷南的掌风在半道中拐了个弯,朝我打来。

      尼玛!不好!这货居然卑劣地使出一招隔空打牛!!

      我转身要跑,哪还来得及,一股烫穿胸肺的震意汹涌滚来,人已像块破抹布般飞了出去。

      当然,也有人伤的比我更重。

      宾果,那个人是挡我身前的宋师兄。

      “师兄……说过会保护……就一定……”他笑着抬手想拍我的头,温热指尖沿着额头颓然地垂落下来,声音越来越低,“别…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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