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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巨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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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段北提着衣领进门的。
只因进去前我嘴贱,问了梁老爷一句话,“咱们现在是在哪个镇上?”
“东四甲子镇。”
一声闷雷响起,梁老爷抬起了头,天空已经被乌云给包了密实,阴沉得叫人发慌,“进去吧,恐怕是要下雷雨了。”
我干笑着,往后退了几步,“不用了,我……我突然肚子不疼了。”
东四甲子镇,梁府,夫人临盆,焰娘说的故事在我头脑里面一遍遍风暴着。大白天的,见鬼了!
一声炸雷在头顶裂开,瞬间将大地照的通亮,风势突然转急,卷着枯叶和雪花迎面拍来,一名细高的紫杉小生执着油伞匆匆跑到梁老爷身后,自己露在外头,尽量替他遮挡着那些风雪,“老爷,贵客,外头风大,里屋说话吧。”
我僵硬地把头转到宋廷南那边,企图得到支援,哪知道他也点头赞同,“借贵府避避雨先。”
于是我又把目光投向了怕鬼的段北,这厮却好像跟谁借了十个胆,不由分说地往里走。好算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你还是怕的吧?你一定是怕了吧!现在走还来得及,快随便编个理由大家一块逃命吧!这种鬼地方,没准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不,不是没准!是一定!
我拼命地朝他使眼色,却不想被他一把揪起了脖领往里头拖,“傻站着干什么,等着被雨淋?”
说是进去避雨,其实梁府里头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周遭空气潮而湿,有种令人厌恶的粘腻感,仿佛掉进了四壁长满青苔的水井。水井?我脚脖子一软,想到以前阿爹讲的一桩鬼故事,探险者闯入鬼屋却怎么也出不去,弥留之际才晓得是被心魔所困,留在了鬼魂生成的回忆世界中。那……我们是不是正停留在水井鬼婴的痛苦记忆中,才会冷成这样呢……如果是在拍电影,身为女主角的我应该怎样做呢?
如果是温情篇,那我的使命就是诱导鬼婴原谅他爹,解开他的心结,毕竟是个人看到老婆生出来纸扎娃都会崩溃,然后他们抱头痛哭,鬼婴心甘情愿地投胎轮回,全剧ending。
如果是励志篇,那我的使命就是带领段北宋廷南以及若干配角,历尽千辛万苦腥风血雨,死了无数个龙套后,找到求生之门,却不想鬼婴已经在门口等待我们的出现了,千钧一发之际梁老爷牺牲自己与鬼婴同归于尽,而我们三个主角终于见了到黎明的曙光,全剧ending。
如果是阴暗篇,那我的使命就是什么都不干,坐着等待全军覆没,最后鬼婴舔舐着猩红的嘴唇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全剧ending。
梁府的庭院里栽植了不少开得正美的素心腊梅和天堂鸟,回廊上每隔五步就挂了盏散发着阵阵芳香的琉璃明瓦灯,灯火通明,跟这阴冷的气氛一点也不相称,唯有往来的紫衫人跟梁府比较衬,他们同那名唤作阿翁的车夫一样,像加了油的机械毫无半点表情,往来忙碌。
这会不会就是鬼婴内心深处的梁府呢?没有半丁点温度和生机。我眼珠滴溜溜地转,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进了厅堂,意料之中,那里已经坐了很多人,看模样打扮,应该就是全镇的大夫没差。他们见梁老爷回来,纷纷露出喜色,“恭喜梁老爷,贺喜梁老爷。”转头看到我们三人又纷纷露出鄙夷的眼神,以为我们也是请来接生的大夫。果然同行如敌国。
袅袅娜娜的紫衫姑娘替我们看了茶,临行前偷偷瞄了瞄言谢的宋廷南和段北,居然羞红了脸撞着了一旁的屏风,我只觉得好奇,原来梁府里也有带情感色彩的人,就装作找厕所求她带路,想问些名堂出来。
她领了我一路,我从生辰八字介绍男友这些浅薄的话题开始,自言自语地讲到了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她还是时不时地以笑作为回应,一句话都不说。末了她指指左前方拐角处紧掩着的紫檀门,眨巴眨巴眼睛,示意那就是厕所。
我站住脚不动,“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啰嗦啊?”
那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颇为难地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扯了扯腰带,“那算了,你回去吧,我上茅房了。”眼角一瞥,平地上不知从何时蠕出了好几条手掌大小的巨型肥虫,白花花的身子上沾满了青绿色的黏液,在地上拖出道道深色印子,正一拱一拱地朝我们这边爬来,我吓得不禁头皮一阵发麻,拽下鞋子就要去拍。
姑娘见状赶忙拉住我,连连摆手。
我见着虫子便会头脑发热下意识地找雷达喷,找不着就用鞋子打,此刻面对那么大的虫子,更是被激发了无穷的清洁欲和战斗欲。将那姑娘往身后一拦,我单脚蹦着,“躲后面点,身为昆虫居然个头长得那么开,反了它了!还遵不遵循生态法则了!看我拍不死它我!”
姑娘一劈手夺走我手里的鞋摔到地上,“啊啊”地唤了两声,见我满脸不解,她索性踮起脚尖摘了盏明瓦灯,瞄准了肥虫远远砸去,烛火一触到虫身瞬间就燃了起来,火光弥漫,那虫子吃痛地扭曲着,忽然爆出噗噗的两声闷响,几道腥臭无比的淡黄色汁液飞溅出沾到了堆立在园中的假山石上,立马将山石灼出了深浅不一的大窟窿。
我……我震惊了……难道它们被核辐射了吗?这尼玛……威力也太大太恐怖了吧!
另外几条虫子大概是嗅着了同伴被烧焦的气味,疯了一样四处乱钻乱挤,没一会消失了踪影,只剩地上那坨蜷曲着的褐色焦虫。姑娘捡了根树枝,掩着鼻子挑起粘连在地上的虫子,顿时一股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倒退几步,差点把早上吃的馒头给吐出来,她用力一掷,将虫子连同树枝通通甩进了尚未结冰的荷花池,那虫子一沾水,立刻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又“啊啊”地叫了两声,四处看了看,携着我往一边半敞着的院落走去,寻了间有些破旧的屋子,小心翼翼地掩上门。刚停下,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我不要出声,我配合着乖乖点头,看她翻箱倒柜地找出墨盒宣纸,不稍会,一行娟秀小字跃然纸上,“不要去碰那些危险的虫子,躲得远远的。”
我接过笔,在纸上写道,“这些是梁老爷养的吗?你不能说话也是他害的吗?不要怕,我们会帮你的。”
她低头蹙眉写道,“我不记得了,这里的下人,除了管家,都不能说话。”
我呆怔了半晌,“你能张开嘴……叫我看一下么……”
她略一迟疑,迎着我真挚地目光,缓缓张开了嘴,舌头断截处缝扎上了精韧的绳线,稍一用力,线就会勒住断舌,刚刚情急之下她叫的几声牵动了伤口,猩红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溢出,看得我心惊肉跳,朝后退了几步。
姑娘露出尴尬的苦笑,执起笔,“吓到你了吗?”
我连忙摇头解释,“不不不,不是吓到,我是看到那么可怖的伤口,想你会不会很疼。”哪晓得她白着脸捂住我的嘴抵在门口,确定周遭没有任何动静时,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做了个“嘘”的手势让我不要说话。
“不能说话后,我的听力突然变得非常灵敏,他们可能也跟我一样。如果不小心被听到,传给老爷知晓,我担心…..”她顿了顿,两行泪珠顺着那张小脸徐徐滚落,化开了墨迹,“上月我亲眼瞧见有个姐姐被丢进了土窑里,事后老爷同我们说给她回乡生子去了。”
“怕吗?”我写道。
她如实点了点头。
“想回家吗?”
她又点了点头,晶亮的眼睛里透着渴望,然后她又摇了摇头,沮丧地写道,“可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我的心中油然生出一道愤怒,就算跌进了鬼婴的幻境里那又怎样,梁老爷这种人活该被千刀万剐后再扔进里沸腾的油锅里两面翻炸。
“只要能出去,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总比呆在这儿好。”
回了厅堂,他们似乎并未注意到我去了那么久,段北看了我一眼就收了目光,连宋廷南也只是轻轻浅浅地点了点头,问了句“回来啦?”那些大夫显然是特意孤立了他们,聚在一块剥水果嗑瓜子聊得兴致昂扬。
姑娘退至门边,驻足往我这看了又看,我朝她点点头,示意安全,她才离去。
“梁老爷人呢?”我坐下喝了好大口茶,繁复的花香扑进味蕾,浓却不腻。
“来了。”段北对着侧门,努了努嘴。
不知是否我紧张地花了眼,我仿佛瞧见了段北和宋廷南同时手紧了一紧,像是临对着强敌蓄势待发的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