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莉莉玛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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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俱乐部里，今晚没有往常的喧闹。留声机沙哑地播放着一首歌，那旋律哀婉缠绵。
《莉莉玛莲》。
在门口，那个年轻的哨兵，
我们站在那儿，仿佛相依为命，
都想装作，像从前那样，
一起等那同一盏灯。
歌声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流淌，像一条看不见的河，漫过每个军官的心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举杯。有人低着头，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有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有人望着窗外巴黎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已飞越千山万水，回到了莱茵河畔或巴伐利亚的小镇。
一个脸颊带疤的老兵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模糊了他眼中的情绪，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粗嘎。
“该死的战争……我想我老婆了。”
他旁边一个更年轻些的中尉，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磨损的照片，上面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眼神柔软得与他的军衔格格不入。
“我走的时候，小家伙还不会叫爸爸……现在，应该会跑了吧。”
“谁不是呢……”
另一个少校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液体似乎也无法驱散那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和思念。
“在这里穿着这身皮，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真想回去，守着我的农场，听风吹过麦田的声音，比听这炮火声舒服一万倍。”
“谁不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不知是谁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德语说出了这句充满东方乡土气息的俗语，却意外地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共鸣。他们不是天生的战争机器，他们也曾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是渴望安宁生活的普通人。
《莉莉玛莲》的歌声还在继续，唱着所有士兵共同的等待与忧伤——
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去哪里，
你都会站在街灯下吗，莉莉玛莲，
我永远的莉莉玛莲……
弗雷德里希·兰登独自坐在惯常的角落，没有参与那些低语。他手中拿着酒杯，却没有喝。他听着这首歌，听着同僚们压抑的乡愁和对结束的渴望，灰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想起了爱琵伽问他是否喜欢战争时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那句“希望战争结束，越快越好”。
是啊，越快越好。
如果他活下来了，他想他会干脆在巴黎用自己存了不知道多久的马克买套房，方便和爱琵伽在一起。然后他会和爱琵伽结婚，给她名正言顺的位置，不用再看她被非议，她也不用再痛苦……
她记得你步伐，脚步多温柔，
长夜难耐但她已记不清我面容，
要是我遭遇了不幸，
谁在灯下来等待你？
弗雷德里希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份想要结束战争的迫切，除了身为军人的厌倦，更包裹着一个具体而灼热的名字——爱琵伽。
爱琵伽犹豫了片刻，还是推开了军官俱乐部那扇沉重的门。她很少主动来这里，但今晚不知为何，想到弗雷德里希可能又独自在角落饮酒，她便有些心神不宁。
门内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没有预想中的喧闹，留声机里流淌着那首她近来时常听到的、哀婉的德语歌曲《莉莉玛莲》。
更让她意外的是，弗雷德里希并没有独自坐在角落，而是被几位年纪稍长的军官围在中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她站在门口的光影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弗雷德里希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他眼中闪过惊讶，随即站起身，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他的举动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目光纷纷投向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
那位曾训斥过弗雷德里希的将军，此刻脸上却不见严厉，他端着酒杯，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弗雷德里希和爱琵伽，目光复杂地闪了一下，最终化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又像是释然了什么。
另一位鬓角花白的中将，拍了拍弗雷德里希的肩膀，声音洪亮却带着难得的温和。
“好了，弗雷德里希，你的‘莉莉玛莲’来找你了。”
他这话引得周围几位老军官都露出了善意的、带着些许感慨的笑容。
其中一位曾与弗雷德里希在北非并肩作战、脸上带着疤痕的将军，走上前来。他先是对爱琵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用力握住弗雷德里希的手臂，眼神诚挚。
“听着，小子。”
他用了长辈对晚辈的称呼。
“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知道还能看几次巴黎的日落。前面的路，可能比隆美尔在沙漠里走过的还要难。”
他的目光在弗雷德里希和爱琵伽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弗雷德里希脸上，语气加重，不知是命令还是嘱托。
“所以，你给我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爱琵伽，又补充道，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羡慕以及祝福。
“为了你的莉莉玛莲，也为了你的……爱琵伽。”
“活下去。”
这简单的三个字，在此刻，从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口中说出，如此沉重。它不再仅再是个人的求生欲，而是承载了同僚的期望，以及一份在残酷战争中显得格外奢侈的——对爱与未来的守护。
周围的其他军官也纷纷举杯，没有喧哗，只是沉默地向着弗雷德里希示意，眼神里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弗雷德里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他看着前辈们眼中真挚的祝福与托付，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动。他紧紧握了一下老将军的手，然后转向爱琵伽。
爱琵伽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被他紧紧握住。在《莉莉玛莲》缠绵的旋律中，在众多军官沉默而郑重的注视下，他牵着她，离开了俱乐部。
这一次，他们身后没有起哄和口哨，只有一道道无声沉重的目光，寄托着所有身处战争漩涡的人，对“活下去”和“未来”最深的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