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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听风 ...

  •   “明哥!明哥!”簪花小院内一早便响起了应灵的声音,他一把推开房门,扑到正在束发的应明桌前,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狡黠地看着他,“我新得了一些消息,你要不要听?”

      应明系好发带,垂下手来,无奈地看着他:“什么?”

      应灵攥住他的衣袖,笑道:“我告诉你,你把你的风信借我用一回,好不好?”

      应明扫他一眼,眼角含着笑意,没有说话。

      风信是听风楼用于联络的一种音信。此哨吹出之音,落入寻常人耳中,偶然只是普通的风声、水声、鸟鸣声,大多甚至于无声,落在听风楼公子耳朵里,一一对应楼中密文,音调高低,有无数种解答与含义。风信之声,并非人人皆能听闻,风信此物,也只有各州主事的寥寥几位公子持有,楼中寻常消息传递,仍旧通过书信文字,只有极为紧急,需各州之间协调消息时,才会启用风信。

      应明八年前就正经有资格角逐楼主之位,因深受现任楼主应洵器重,被派到虚危城,身上自然有一支风信。数月前应明传回城中的南星剑派噩耗,便是由风信发出,应灵在数十里外听见。

      其实按理说,任虚危城与听风楼再是有同盟之谊,往此处放一个公子应明,也已经足够,偏偏还捎带上了一个应灵。

      实则应灵的公子之称,情分大过权力。他父亲是前任听风楼主,他在楼中自然地位尊贵,便是金玉之质,也好端端养在一个以情报见长的势力之中,不曾有人打过令他以色侍人的主意。这样一个人,因着八年前与虚危城主有了一面之缘,于是数年如一日地缠着应洵,要他将自己派往虚危城,美其名曰协助明哥,应洵拗不过他,只得应允,这一城之中,才留下了听风楼两位公子。

      此时应灵显然是想要从楼中获取情报,于是来求应明的风信。应明自然不会随意给他,却也好奇应灵听到了什么,居然打起了以信换物的主意,道:“你总得先让我验验货。万一你那消息我不敢兴趣,日后楼主追究起来,我岂不是吃亏?”

      “你跟洵哥在一起,果然学坏了好多。”应灵叹气,哀怨地看他一眼,思来想去,才开口道,“好吧,其实是今日我去岐黄堂取白玉膏,偶然看见的……”

      他故作神秘四下探看,确认周围没有隔墙之耳,才贴耳对应明说:“是那个影卫哦,那个钺先生,你要不要猜猜,他是去岐黄堂做什么的?”

      应灵说完便立刻弹开,一脸坏笑等着应明主动开口。应明见他这副得意模样,越发无奈,叹气道:“你是不是忘了,那日城主说,让你少招惹他。”

      “可不是我主动招惹的,刚好碰上而已!”应灵立刻撇清关系,道,“明哥你这样听城主的话,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不想。”应明斩钉截铁地道,“你再这样不知轻重,我立刻禀明城主,给你送回楼去。”

      “诶、别!”应灵吓了一跳,蹦上前来讨好道,“明哥,好哥哥,我不说了还不成么?唉、你真是……身为听风客,怎么能连一点求知欲都没有呢?”

      “你知道听风客为何受人忌惮吗。”见应灵这般天真,应明只觉头痛,点点他的眉心。

      “听风客听的不是风,而是旁人的秘辛。自我耳中进,自我口中出,让人知晓,只会要我的命。”应灵与他同时说出这句话,两道声音奇异地合在一处。应明闭上嘴,定定看他,应灵无法,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应明心想我看你仍旧不知道。

      “好吧,既然明哥不想知道,那我走啦。”应灵心知自己犯错,见他不再提起告知酆恩序之事,脚底抹油,就想要开溜。

      “等等。”

      我就知道明哥不可能不感兴趣!应灵转身,两眼放光:“风信……”

      应明笑得温和儒雅:“既然是你主动要来说的,那我必定要听一听。要是你不说,我就告诉城主去。”

      应灵笑容僵在脸上,迭声哀嚎:“你耍赖啊!”

      ……

      主人没有别的命令,那钺今日,自然仍要去岐黄堂配合左佑青。但他只消轻轻移动,便是钻心的疼。可这即便得了这累累伤痕,他片刻都没有升起过对自己可能不能人道的担忧,反而十分欣喜,因着这道道鞭痕,见证了昨夜发生的种种。

      一想到主人知晓自己的心意,非但没有驱逐、处死他,反而继续将他留在身边,甚至默许了他的爱意,钺就觉得自己陷在一场最甜蜜的梦境中还未醒来。

      就仿若一只归圈的羊、回家的犬,踏踏实实地睡了整夜。

      钺就是不动之时亦有不适,眼下仅是从床上坐起,都带出一阵剧痛,莫说稍后穿上衣裳,行走至岐黄堂……钺仅仅只是想到,就要打冷战,目光投向墙角用布匹遮盖的矮凳。

      昨夜钺强忍着疼痛,端着这颇有分量的绿檀刑凳回了房。他没有避人,是以鸣竹院守夜的侍人,皆看见那位城主最为倚仗、出入都要带着的先生从城主屋中搬了把凳子回去。那凳子又是此前未见过、不知从何处来的,皆引以为奇,不知为何城主要赠一只矮凳给钺先生,传出些奇怪流言来,此是后话。

      且说钺昨夜将刑凳搬回房后,自己体会到了厉害,自是不敢轻视,左右捣鼓一阵,发现内中无数机巧。然而除却那个能露出凹槽供他放置的机关之外,他对其余用处一无所知,不过每看见一处,便又仿若再挨了一鞭般疼痛起来。

      钺离开鸣竹院前,因着昨夜际遇给了他极大的安稳,心内蠢蠢欲动,本想先去看看主人。但是□□剧痛,又让他息了心思,倒不是怕被惩罚,只是如今身上有着这样的伤,轻功自然是要大打折扣,仅是被主人发现还好,要是一个不注意,连房梁都没能上去,那才当真是贻笑大方。

      走进岐黄堂时晨光熹微,他照旧对一堂问候的药师视若无睹,直奔左佑青的屋子,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隔间里正等着取白玉脂的应灵。昨日左佑青已决定给他用些药物,钺做好了穿肠烂肚的准备,谁成想走到后间,却看到一个熟悉浴盆,和盆边持着药戥称药的左佑青。不过这次,他脚边除了堆黑乎乎的药材之外,还放了一支白莲。

      这莲花枝若琉璃,花若银盆,流光溢彩,极为漂亮,一见便摄人眼球。钺认出是禁地天坑底下白骨水坑养的莲花,似乎叫做法华,是欢喜宗几次要夺的宝物,也是影卫药浴的主药之一。

      想到酆恩序前日刚说让他暂且不用药浴,钺走上前,一时有些莫名。

      左佑青看他一眼。这人脸上整日戴着那奇怪的黑玉面具,教人看不出神色,更不知他是否惧怕。三月前酆恩序让他在岐黄堂做药浴时,钺带着一手的碎指甲过来,彼时左佑青认出是酆恩序所为,还担忧酆恩序破了心防走火入魔,不曾想诊视之下,酆恩序是一改郁气,经脉前所未有的通畅,于是下了堵不如疏的医方,而钺自然就是被他视作药引的人。

      他师从万象宫,学的虽是治病救人的岐黄之术,可医之一道,从来少不得练针试药,他们今后要救多少人,学艺之时,恐怕便要杀死多少生灵,甚至就是人。左佑青并不将钺的性命放在眼里,但他为酆恩序诊脉之时,曾经说过,若要以钺为药引,这人武艺高强,定要防范他心存怨怼。

      酆恩序那时如何说的?他说,若是旁人,或许要提防,钺则不必。

      左佑青只管嘱咐,病人究竟听不听,他也管不了,更何况是酆恩序。

      他从前在万象宫中就有听闻,虚危城的影卫,充其量只是一件打磨锋利的兵器,连个人都算不上。他早有预料,却仍旧想不到,当他转头,对钺说今日试药之项时,这人在他的指挥下除去衣衫,与前次的扭捏截然不同。

      或许是前次被发现自己被主人亲手处罚的刺激,或许是认定了左佑青医者仁心、不会妄加议论,总之钺眼下毫无羞耻之心地向他敞开私密。话又说回来,除非是与酆恩序有涉,钺又哪里知道半点礼义廉耻了?便是赤身露天席地数日,也不会令他感到羞耻。

      左佑青眼睛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正当钺以为他在等柴火将水烘热好放入药材之时,左佑青忽然说:“稍后我给你些药。”

      钺透过面具的缝隙望向他,只见这位左先生面色不改,说:“那处非是承欢之地,向来脆弱,若不多加保护,今后要受不少罪过。”

      “这处。”他看着钺的脸,手指却精准地指向某处,说,“也是一样。”

      左佑青对他为何会受罚、酆恩序又为何会有如此阴私的处罚一概不感兴趣。他三言两语间将此事揭过,二人都没有发现房门之外抱着包袱一脸震惊的年轻人。

      应灵飞奔回簪花小院将这事告诉应明之时,钺已在药池中煎熬许久。

      左佑青给他做的这一桶药浴,虽然预备了法华,却并未加入。缺了法华这一味主药,其余药物的药性群龙无首,驳杂不堪,钺本已三月未曾用药,暴烈内力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若不曾用药,只是自行压制尚可,如今这一盆药液,简直是为炮仗添加的引线,直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内力引爆开来。

      左佑青虽预料到这桩,但钺内力深厚,超出他的想象。钺跳入木盆不过盏茶时间,便再控制不住,余威扫过,浴盆瞬间裂开数条缝隙,药液外涌,木门遭吹开,冷风忽地灌入,就连左佑青也被震退数步,不消片刻,就听见房门外传来药师的大呼小叫。他擦擦嘴角溢出的血迹,长袖一扫,将房门闭住,一眨不眨地盯住钺周身气息,试图发现流转规律。

      “果真奇怪……”他在罡风中站稳,手里拿着那支法华。房内脆弱物件皆遭内力绞碎,就连陶罐也未能幸免,倒是他手上这支看似脆弱的莲花,不需刻意保护,仍旧开得繁盛,雕就一般纹丝不动。

      他看了一会儿,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忽地不再犹豫,大步上前,将手中莲花丢进只剩半桶的药液中,一手戟指摁上钺颈侧搏动,一手扶在浴盆外,用内力迅速催动药液升温,花瓣在棕黑药液中渐渐软化,左佑青见状,立刻道:“运转周天,走督脉。”

      钺面具下的眉头微皱。督脉主阳,此刻他体内暴走的内力本就炽烈难当,再走阳脉无异于火上浇油,但左佑青既有此言,他定然遵从,脖颈暴起青筋,身姿却纹丝不动。

      左佑青为他把脉,经络中脉搏汹涌无比,他仔细辨别,直到钺的内力行至大椎穴时,磅礴脉动忽然传来稍纵即逝的滞涩。

      “停。”左佑青突然按住钺肩井,“改道阴跷,过照海,至睛明。”

      阴跷脉与督脉相冲,改道极易导致内力逆行。钺依旧照做,强行将体内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翻涌内力调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浴盆内水波激荡涌动,原本齐颈的药液,只留下齐腰高度。左佑青突然并指如剑,精准地点在钺的璇玑穴上,而后捏着他肩,将他快速往下一摁。

      遭药液淹没之时,钺原本被痛苦充斥的脑海,忽然生出一股战栗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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