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取药 ...

  •   御花园极大,岔路也多,眼前花花绿绿的一晃而过,又不见了来时路。

      本以为大夫人派过来的是个识路的丫鬟,却不料并非如此。

      沈灼拐过一条道,望着眼前一片青绿犯了难。再这般下去,莫要说去太医院取药了,就是连千秋宫她也走不回去,最恐怕的还是赶不上宫宴,那差错可就出得大了。

      “娘子莫急,且在此等等,奴婢去寻人来问问。”云袖安抚道。

      她一向最有主意,也从不将答应好的事办岔了。沈灼最是放心她 ,闻言便点了点头,嘱咐道:“莫走远了,寻不到人便回来。”

      “奴婢晓得。”

      “这是方子,娘娘每日煎三副饮下便可,若是怕苦,可加二两红枣。”

      年轻的太医伏首写下药方,絮絮嘱咐完,举首对上妇人含情脉脉的目光,心头一惊,匆忙低下头。安嫔在贵妃榻上斜倚着,只当他是羞了,媚声道:“多谢柳太医。红袖————”她微微侧过头,招呼一旁的宫女,“送送柳太医。”

      年轻太医名柳长生,出身贫寒,父母不过是街边摊贩,好在他天资聪颖,自幼喜读医书,便到长乐街上回春堂做帮工,赚些零钱补贴家用。

      彼时恰逢太医令出宫来,瞧见他小小年纪却已名满街邻,大大小小的病症都过得手,便油然而起一颗爱才之心,将他收作门下弟子,柳长生便出了回春堂的门,进到太医院来。

      他一心想着悬壶济世,另用俸禄赡养家中老人,却不料生得清隽,头一回给安嫔瞧病便被她看对了眼。这本无甚可说的,帝王只一个,而后宫佳丽足足千人。深闺妇人渴望真情再正常不过,但玷污后妃可是杀头大罪,柳长生还年轻着,自然不敢动这念头。

      这已是她本月第九次头痛难忍,特意让人到太医院里喊他过来了。

      柳长生心底叫苦不迭,出了芳菲宫才觉得缓了口气,谢过红袖便往太医院走。

      自芳菲宫到太医院,宫道漫长。

      柳长生低头走路,心里记挂着待会儿回去再温会医书,抬头却见花红柳绿间闪过一个青绿倩影。他心头一跳,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再回过神,那道倩影已近跟前,是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

      云袖见了他如见救星,匆匆行了礼,一双眼弯成月牙,浮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来。能在后宫行走自如的男子不多,瞧此人一身打扮,手中还提着个药箱,想来便是太医了。

      “见过这位太医。”她道,“不知您这可是要往太医院去?可方便为我家娘子指个路?我家娘子头一回到宫里来,正要去太医院取药,却不慎迷了路。”

      柳长生一愣,问道:“敢问你家娘子是...?”

      “靖国公世子妃殿下,沈华。”

      又是一位贵人。

      柳长生点了点头,“自是方便的。”

      日光稀稀落落从树叶间隙洒下,碎成千万片,落在底下青衣女子身上,勾着她俏丽侧脸。

      沈灼在原地等了半晌,眼见着地上的光愈发晃眼,仍不见云袖回来,她心里越发犯了着急,没个安定。不时便眺远了去瞧。又过了好一阵,她正想着要不出去,终于是见到云袖回来。

      她身后还领了个男子。

      沈灼一顿,瞥见那男子手中药箱,便松了口气。

      “娘子。”云袖的声音难掩激动,一见了她,步子便快起来。

      柳长生止步于距沈灼十步开外,恭敬朝她行礼,“小人柳长生,见过世子妃殿下。”

      他直起身,目光仍低垂着,不敢往沈灼脸上去,“方才听这位姑娘所言,娘可是寻不着去太医院的路?小人恰是院中医官,这便要往太医院去,如若娘子不嫌,还请让小人领一路。”

      沈灼颔首,轻声道 :“那便劳烦柳太医。”

      “娘子请。”

      有了人在前边领路,走的人便心安许多。沈灼一边跟着,一边记着路,复又抬头,太医院已在不远。从方才那处走过去其实并不需要多久,只是她们不晓得路,这才觉得沿途漫长。

      从门里窥过去,见着不少太医忙碌的身影,大都是上了年纪的,两鬓斑白,身形略有佝偻。沈灼看向柳长生,他倒是年轻极了,身姿挺拔 ,双目有光,提着药箱大步往里。

      她喊道:“柳太医。”

      柳长生止住步子,“小人在。”

      “本宫此行乃是来取国公府前几日托杨太医抓的药,不知这位杨太医,现如今可在?”她问。

      柳长生闻言,目光在殿内梭巡一圈。他眼神极好,不出一会儿便在人群中瞧见了自己要找那人,出声招呼道 :“杨叔!”

      “诶。”一个略沙哑的声音传来,听着是上了年纪了,

      沈灼寻声望过去,一个老者朝这边来。他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乌色皂靴,面容亲善。

      杨采臣在太医院做事已有十余年了,算上今个儿年头,也得有二十年。

      他自幼学医,跟着爹出门治病,是为游方郎中。而后娘病重,为给她看病,耗光家中钱财。他家本就清贫,每日出门行医赚到银子也不过是够饱一日三餐,积蓄无多。爹付不起药材钱,又不忍生生见娘受病痛折磨,缠绵病榻,只好管邻里借钱,一来二去,便是债台高筑,娘的病却仍不见好。

      娘死于三十三年前的严冬,杨采臣记得,那年的冬日,比任何时候都更冷。爹在娘的坟头前长跪不起,落下的泪在脸上凝成冰,他一双老眼哭得近乎要瞎了,脸也冻得通红。

      爹死于次年春。

      那天夜里,杨采臣迷迷瞪瞪听见他喊着娘的名字,第二天一早,便见人已经断气了。

      他这便孤苦无依了,打开门再也不见屋中娘身影,身后也没有爹再拿着药箱。那些欠下的债,唯有杨采臣来还,一还便是近十年,好在是还清了。
      恰逢那时宫中招募太医,全京城的大夫都去应试,他自然也没落下,且是选上了。彼时他已三十有余。

      “小人杨采臣,见过这位娘子。”杨采臣礼道。

      “杨太医还请起。”沈灼忙伸手去扶,随后道,“本宫乃是靖国公世子妃,今日是来取药的,不知杨太医可还记得,前几日国公府托您为世子抓的药?”

      “记得,记得,娘子请随小人来。”杨采臣点头如捣蒜。

      他上了年纪了,眼神不再好使,好半天都是看不清沈灼面容。待到里屋,沈灼旁是一盏明烛,烛光映着她的脸,杨采臣眯起眼,这才看清这位世子妃的容貌。

      这一看,却是愣住了。实在是与当年那不提得之人太相像。

      “杨太医?”沈灼惑道。

      “小人方才眼花,还请娘子恕罪。”杨采臣忙忙缩了目光,心里头杂乱。

      他走到角落的小凳前去 ,拎着几包药回来,递给云袖,对沈灼道:“此处为五日药量,一日两副,早晚各自服用,切记不可加红枣,若是怕苦,服后可用些冰糖。”

      “本宫晓得了,多谢杨太医。”沈灼颔首。

      她从殿中出来,往院外走,忽听得一声嚷嚷,便侧头看去。是一群年轻人围着几大筐药材,应是学徒一类,不知在做什么,每人脸上神情都很兴奋 。

      “娘子,可需奴婢去问问?”云袖道。

      “去吧。”沈灼点头。

      她一向不爱管旁人的事,今日却不知为何,尤其好奇他们在做什么。

      那帮学徒见云袖过来,听了她的话,俱是脸色一白。他们不过是在此处游戏,不曾想招惹贵人,一个两个都战战兢兢转过身去,齐声道:“见过世子妃殿下。”

      “不必拘谨,本宫不过是好奇你们在做什么。”沈灼弯出一个温和的笑,笑意浅淡却不虚假,瞧着极为亲和。

      里边一个胆大的松了下来,对她道:“回娘子的话,我们在辨识药材,方才是在游戏。”

      “听着倒是有意思,可否让本宫一观?”沈灼挑了挑眉,近前去。

      她生得漂亮,是个出尘的美人儿,甫一过去,不少学徒便红了脸,匆匆垂下头 ,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好。云袖见状,便噗嗤一声,暗暗笑了出来。

      “娘子请看,这是当归,茯苓,乌头,半夏,党参,黄芪。”方才那名开口的学徒伸手为沈灼介绍道,“方才我们便是在辨哪两味药材不可一同制丸散,娘子若是好奇,不妨也猜一猜。”

      “本宫猜猜...当归和黄芪?”沈灼掀眸去看,见那名学徒笑着摇了摇头。

      “茯苓和半夏?”

      “乌头和党参?”

      ……

      见沈灼一连几个都没猜对,那学徒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娘子,是乌头和半夏。”

      “哦?为何?”沈灼看向他。

      “乌头反半夏。”那学徒道,“此二者皆有大毒,若是煎服还好,切不可制丸散,服之或危及性命,单独服用亦是大忌。”

      “倒是有意思。”沈灼抬头看了眼天色,辞别那帮学徒,往千秋宫去。

      依着方才记的路,沈灼一路走到千秋宫前,恰见大夫人从其中走出,面色凝重,两条细眉拧在一起。还不待她行礼,大夫人瞧见了她,眉头拧得更是一团,斥道:“让你去取个药,你便耽搁如此久?”

      “大家莫怪,妾身头回进宫,自是不识得路。”沈灼弯腰,淡淡道,“这便耽搁许久。”

      大夫人冷哼一声:“贵妃娘娘倦了,你也不必再去叨扰,届时宫宴上再见也是一般。”

      “妾身晓得。”

      沈灼再度跟在她身后,目光平静,脚下走得极稳。若说她才从太医院出来时是高兴的,像春日里迎风摇晃的牡丹,这会儿倒成了古树一般,僵硬而麻木。

      她太习惯被责难,以至于自个儿钻研出了一套法子,便是不去想。不去想这事儿,也不去想那人,待日子缓缓流过去,脑子里对这事儿模糊了,想起便不会再难过。

      她一向如此,如今亦然。

      云袖跟在她一旁,悄悄瞥着她的脸色,见花容又是淡然,仿若云淡风轻,便不由得一阵心疼。可她到底只是个丫鬟,没有丫鬟越矩去管主子的道理。

      酉时过半,华宣殿檐下悬挂琉璃灯盏盏,流光溢彩,绚丽夺目,灯下大红流苏随夜风摇曳。来往宾客人流如织,皆着一身锦缎丝绸,上绣金丝银线,行走间香气如云如雾。

      皇帝坐于主座 ,一旁便是皇后。皇帝今年已六十了,而皇后尚且当得上年轻二字,两人坐于一处,不似夫妻,貌不合神也离。

      裴贵妃坐于稍次的席位,宝蓝锦缎罗裳曳地,正阖着双目,手置于膝上,腕间串碧玉手镯,墨发挽成云髻。她生得不算明艳,却能够让人看许久都不觉得厌倦。仅仅是坐着,威仪便已天成。

      沈灼垂首走入席间,抬头恰见贵妃睁眼。

      裴贵妃瞧着她,目光中带了几分审视,不过片刻便移开,看向大殿门前。

      宾客早已到了大半,余下的可算是迟了。茫茫夜色间,灯烛映照处,忽听得木轮碾地的轱辘声。裴贵妃眸光一闪,带着某种希冀,谨慎小心地抬眸,瞧见来人面容,又久久失神。

      是裴楼。

      是以行走不便,他鲜少出席这种名流宴会。大抵是念着今日是皇帝大寿,再不来显得不妥当。
      沈灼侧目看向身旁空座,恍然发觉那是给裴楼留的。以往大夫人总是坐于她身侧,今日倒是隔了一个位子。

      “臣路上耽搁,故来迟了些,还望陛下恕罪。”裴楼淡声道。

      皇帝自是知他腿疾不便,并不多责怪,笑着将此事揭过,裴楼便入席间。

      他并非全然不能行走,而是站起便疼痛万分,犹如万蚁蚀骨,又似千万根银针刺入膝间。便常坐于武侯车上,免了下地行走。

      耳听轱辘声渐近,沈灼提前将软垫挪到一旁,随后起身搀扶,细声道:“郎君当心。”

      裴楼颔首,伸手搭于她掌心。沈灼身量不高,手自然也小些,十指较裴楼要短,握住他的手时却是有力的,稳稳当当地将他扶着下了地。

      裴楼眼睫微动,指尖蜷了蜷。

      踩地那一瞬,剧痛骤然袭来,裴楼动作一顿,面上神情不动,只是动作极慢地屈膝跪坐长桌后,一张俊美脸庞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

      他的手还未缩回,沈灼察觉到那瞬间加重的力道,眼底一沉,坐下后替他理了理软垫,却不发一言。

      她与裴楼夫妻三年,总说过的话一只手也数得来,一年到头见不到五次面。裴楼白日在大理寺批公文 ,晚间也不与她睡同房,两人更是没怎么和对方吃过饭,可堪说疏离至极。但却不知为何,方才她并未觉得裴楼有多讨厌她,反倒像是有几分回避在。

      她觑着裴楼的侧脸,只见他神色始终冷淡 ,仿佛是万事不挂心上。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凤目狭长,俊美英气,着一身杏色织金圆领。

      沈灼晃了晃神,忆起幼时在学堂,头一回见着他时,他似乎也是这般的漂亮,像是玉雕琢的,不过裴楼彼时尚能行走,无需依托武侯车,性情也还开朗,是个鲜活的小人儿。如今是冷漠淡然了不少。

      沈灼默默收回目光,不曾想裴楼却松了一口气,掌心竟沁出细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