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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宫 ...

  •   京城地处北方,越冬后天气回暖,本枯了的花草渐渐又长起来。国公府的花园中开了各色奇花异草,随便一株拿出去,都是寻常人家几辈子赚不来的,贵人只当是消遣。绿草中夹杂大朵牡丹,明艳娇嫩,夺人眼目。

      辰时,天边才露鱼肚白。

      “娘子前日吩咐去洗的衣裳呢 ?可拿来了?”

      身穿浅青布褂的女子对着眼前两名年轻丫头问道。

      那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尴尬,久久不答。

      云袖心火一下腾起来,扬起手便是一人赏了一个耳光。巴掌落下的脆响引来了屋里的女子,一个细柔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云袖?怎的了?”

      “回娘子,您前日吩咐去洗的衣裳...”云袖一时为难,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屋中人声音顿了顿,仿佛有一声女子轻叹,“忘了便罢了,替我去将前几日洗了的那条青色罗裙寻来。”

      “是,娘子。”云袖恭敬答道。

      她回过头,恶狠狠瞪了那两个小丫头一眼 ,“没听到娘子的话吗 ?!还不快去!”

      “是,是。”

      那两个小丫头逃也似的下去了,生怕再挨巴掌。

      沈灼嫁来已有三年了,并不受裴家人敬重喜爱,连带着下人也要踩她一脚,常是不把她的话当话,只当作耳旁风吹过去了。沈灼倒是不在意这些 ,只消自己过得好,但云袖是个强硬性子,非得给她夺来这世子妃应有的敬重。久而久之,下人们便连带着对沈灼也有了几分惧怕,好歹是对她放尊重了些。

      但今日这种忘记她吩咐的事,仍是屡见不鲜。

      那条本应洗好的绯色绫锦襦裙,是她特意为了今日的宫宴 ,命人三月前便在云锦阁定做的。衣裳是拿到了,可这也穿不到,花出去的几千两银子如同打了水漂。

      云袖满面怒意回到屋中,见了坐在铜镜前的女子,又免不了一阵心疼,走上前去为她梳发,絮絮道:“娘子,您就是脾性太好了,早该管教这群刁奴,哪能叫他们这般欺主!”

      沈灼抿出一个笑,柔声道:“好啦,莫与他们计较,当心气坏身子,不值当。”

      两人说话间,那条罗裙便被寻了来。

      沈灼换一身打扮,披了一条乳白披帛绕肩过 ,搭于臂弯,发髻梳得漂亮,是现下京中时兴的式样,发间点缀花饰,更衬得她一双乌黑眼瞳明亮过人,肤色如雪白皙。

      云袖窥着镜中人面容,不由叹道:“娘子好颜色。”

      沈灼面上显出一个浅淡的笑。

      穿过一池未开红蕖,再沿回廊前行,途径院中凉亭,过洞门,便从后院到前厅。若腿脚麻利些,来回需得一盏茶的功夫。

      大夫人今日特地吩咐不必请安,叫沈灼收拾好便到前厅里来。

      待沈灼姗姗赶到,老夫人与大夫人已端坐在上。
      大夫人瞧她一眼 ,先是一愣,随后细眉蹙起,“颜色怎的这般寡淡?”

      沈灼朝她一礼,声音不卑不亢,“妾身前三月便已定做了衣裳,前几日命府中下人洗衣熨烫,不曾想他们竟是忘了,今日便只好穿这一身,大家莫怪。”

      老夫人本闭目养神,闻言睁眼来,抬手阻了大夫人的话,“这身便这身吧,人也到得差不多了,且先用饭,午时要进宫。”

      老夫人性淡,不愿多管后宅之事,那管家的活儿又到不了沈灼手中,便是大夫人全权在管。方才沈灼的一番话,看似是在说下人态度不恭,落在大夫人耳中,就成了影射她管教下人不力的意思。

      她气得细眉倒竖,一方锦帕在手中捏皱到不行,奈何老夫人发了话,她总不好再开口责难,只好将这一口气咬碎银牙吞了,便又给沈灼记了一笔。

      沈灼跟在二人身后往侧厅去,心里兀自盘算着方才那一番话。

      老夫人对沈灼亦是不喜,只是她上了年纪,总没大夫人能找事儿,两人并非一条心。她平日便不喜后宅争斗,今日也无非是为了图个清静才没让大夫人开口。

      后厨早已烧备了早饭,沈灼胃口不佳,草草用了些胡饼和酪浆,便请辞回去歇会儿。

      “看着些时辰。”老夫人瞥她一眼。

      “妾身晓得。”沈灼点头道。

      待离得远了,云袖开口道:“娘子 ,您方才可是让大夫人吃了一记,需得当心着她要给您使绊子呢。”

      沈灼笑意浅淡,“又不是第一次。”

      她在院中亭子里坐下,半倚着雕花木栏,目光投下水面下的鱼儿。

      官宦人家,文人雅士,纵使不然,也需得附庸风雅。国公府并未如寻常百姓那般在府中养锦鲤,底下的鱼倒也条条个壮肥美,更赛锦鲤。

      “可要奴婢给娘子拿些吃食来喂鱼?”云袖在一旁道。

      沈灼摇了摇头,“不必了,万一死了哪条,大家又需把事儿挂我头上,多事之秋,多行多错。”

      云袖默了默,到底没再开口。

      沈灼一向委曲求全,不管是昔日在尚书府,还是如今在国公府。旁的人瞧她是风光无限,然而其中酸楚,又有几人愿去细想?

      不过是沈灼自小便看得开,不去与谁计较,否则早该成了深闺怨妇。

      自国公府往皇宫去,需得穿过长安街。

      长安街最是繁华,往往是摩肩接踵,人流如织。小贩的叫卖自天不亮时响了第一声,日落后仍在响着。近了春日,街边胭脂铺里又卖起香粉,光是从铺子前经过都闻得馥郁花香。

      一条暗极了的小巷,天光照不进去,里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外头。

      “大仙?今个儿又想着去给谁算命了?”

      一只手落在肩头,李罡回过头,对上来人贱兮兮的笑,猛挥开他的手:“去去去,少妨碍你大爷我做事。”

      他原是有大本事的,小时候随了师父云游四方,学了那算命看相之术。二十年前师父喜丧,他便独自一人来了白玉京。这繁华盛景便迷了他的眼。李罡先前可不曾见过这么多金丝银线绣的衣裳,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

      这种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最是好骗。

      才到白玉京几月,他便被骗光了身上本就无几的钱财,那骗子还嫌他两袖清风。

      若在云游时不得钱财,倒不是什么大的事儿。奈何此处是皇城,没钱便是死罪。白玉京人信钱,不信命,他一身本事没了地方使儿。如非是先前师父说他有一场大灾,或祸及姓名,能消灾之人在白玉京,他早早就离了这儿了,也晓得在这暗巷里当只窥街老鼠。

      那消灾的贵人究竟在何处?他不晓得,只是日复一日地等,一晃二十年过去,成了个邋里邋遢的老乞丐了,还常有人说他是个老疯子,成日神神叨叨的。
      今日大抵又得无功而返。

      李罡正要缩回暗巷里去,忽而听闻一阵马车轱辘声响起。倒是奇了怪了,这长安街上从不缺马匹香车穿行 ,他却偏偏只听到这一声。

      他猛地便冲了出去。

      那驾马的车夫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在凝神已见他到了眼前,大惊:“吁——!”

      那一惊可也吓着马车里的贵人。不待那车夫下车将李罡狠骂一顿,车里便探出个年轻娘子,说话轻轻柔柔的,像是春日里因风而起的柳絮:“这是怎的了?”

      李罡闻声,眉心一跳,似有所感看去,见着一张清丽出尘的脸。那娘子将发髻挽得漂亮,发间簪花点点,耳下穿了玉兰花耳坠,乌黑明眸有一瞬扫在他的身上。

      仅仅是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李罡便晓得,这是叫他终于把贵人等来了。

      “娘子!娘子!”他两步并一步地跑过去 ,来不及擦擦手上的脏污便抓住了沈灼的手

      沈灼自然没料到这一出,一时间将杏眼瞪得浑圆,僵在原地。李罡这一下亦是把旁的人也吓在原地,还是随行一旁的云袖先回过了神,瞧见沈灼腕上脏污一片,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李罡鼻子便骂道:“你这刁民!还不快放开我家娘子?!”

      眼见侍卫就要围上来,李罡急着脱身,只好把一大段的话拆成几个词说了,盼着沈灼能听明白:“大灾!今行西北!铜钱巷!”

      说罢他身子一缩,转身便逃,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

      “娘子?娘子!”云袖急道。

      沈灼忙回神,对上她担心的眼神,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无事,不必担心。”

      云袖还待再说什么,却见前头两位夫人的马车停下来了,一个丫鬟远远朝这边来,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碧玉。

      “见过世子妃殿下。”碧玉敷衍行了一礼,“方才大家听到后头有响动,忧心娘子安危,便托奴婢来问问发生了何事。”

      “劳大家费心了,我无事 。”沈灼道。

      碧玉应了一声便回去了,沈灼从云袖那儿接了一方锦帕,坐回马车,用茶水润了润,拭着手腕上的脏泥。那股臭气似乎还萦绕在她鼻尖,两条弯月眉愈发紧蹙。

      约莫是两炷香时间过去。

      沈灼眯了眯眼,斜斜倚在马车一侧,心里却始终不得宁静。干脆连眼睛也不闭了,兀自盯着角落处发呆。

      马车止于宫门前,后边的路需得步行。

      沈灼下了马车,仰头望着朱红宫门。重檐下挂了风铃,风一掠便叮铃作响,煞是清脆好听。宫道漫长,两侧偶有花枝探出,清香扑鼻。衣着素丽的宫女垂头行过,不发一言。

      偌大皇宫,竟只有那风铃作响。

      沈灼挑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大夫人身后。
      按礼,命妇入宫都需得先问皇后的安。两人便向栖梧宫去。

      后宫佳丽三千,御花园自然要大。名贵花草数不胜数,一年四季景色各有不同,总不会有萧瑟零落的时候。经了怀秋庭与落月池,往东行百余部,便可自红花绿草见窥见辉煌殿宇。

      沈灼停下脚步。

      栖梧宫里匆匆走出一个丫鬟 ,瞧去约二十岁,有些年纪。原是皇后身边的大丫鬟芙蕖,饶是国公府的夫人,见了她也得尊一声姑姑。

      俗话说得好,宰相家奴四品官,便是如此了。

      “见过郡君,世子妃殿下。”芙蕖恭声道,“容奴婢先行通报一声,烦请诸位在此稍作等候。”

      她转身又进去 ,不久得了皇后应允,出来将两人迎进去。云袖等仆从则在外候着。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沈灼垂眉敛目。

      “好孩子,且上前来叫我看看。”

      前头传来妇人温和柔软的声音,没有半分威严,反倒像是母亲一般。

      沈灼一愣,回过神来小步往前去,抬起头,正瞧见皇后端丽的脸

      皇后今年已有四十了,保养极其得当,看不出一条皱纹。她生得一张圆脸,桃花眸温柔含情,今日着了一身赤金绫锦,鲜艳夺目,耳上坠了两颗浑圆白珍珠,是从东南那儿来的稀罕物。

      她握住沈灼的手,见她抬起头来,本要说的话一下卡在了嘴边。

      少女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纵使是衣裳颜色素淡些,仍难掩芳华,如今只是微睁着一双杏眼瞧她,却莫名令她想起一位故人来。

      那人几十年前,常常也是这般看她。

      “皇后娘娘?”沈灼轻声问。
      皇后恍然回过神,眸光微闪,自发间拔下一只莲花簪,换着插到了沈灼发上。

      她盯着瞧了许久,眼底竟莫名生出几分真情实意的哀切来。

      “好孩子...沈家的女儿果真生得水灵。”皇后垂下眼眸 ,拍了拍沈灼的手,“这簪子你戴着好看,本宫便赠与你了,且先坐下吧。”

      “谢娘娘。”沈灼福身行礼,坐到一旁。

      对面的大夫人见了这幕,瞧沈灼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而后是一些寻常问安,总不会有人在此时说起些自家事,于是能说的话便少得多了。沈灼手边的茶凉了一盏,皇后便说倦了,随后两人起身告辞。

      如今宫中最受宠乃是裴贵妃,靖国公的亲姐姐,风华绝代,宠冠六宫,这次入宫,自然也少不了拜会她。

      裴贵妃住千秋宫主殿,从栖梧宫过去需得走上一阵。

      行至半路,大夫人忽地停下脚步,转身道:“我省起府里前几日托太医院的杨御医为世子抓了些药 ,此处过去亦是不远,往前走几步便到了 ,刚好世子妃少进宫来,便去帮世子取了吧,也长长见识。”

      沈灼微愣,随后垂下眼,“妾身谨遵大家吩咐。”

      大夫人矜傲一抬下巴,随手指了名丫鬟跟着她,随后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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