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的礼物》Resilent

10、第 10 章

　　连续熬了两天，周晨风始终没见过赵明澈睡觉。

　　这让她十分困惑，因为赵明澈看起来一点都不困。

　　就算自己睡着了之后她才小憩一会儿，也不至于比自己精神这么多吧？

　　赵明澈只是很体谅地说了句“你还在恢复期”。

　　这天上午，周晨风坐在赵明澈副驾上，准备前往看守所。

　　坐上车的一瞬间，周晨风很肯定赵明澈刚刚的眼神就是在看人，而且那个“人”很像是从副驾去了后座。

　　闹鬼？

　　想着，周晨风的视线落在了赵明澈身上。

　　“审讯下午开始。”赵明澈打断了周晨风的胡思乱想，“你用不用做一下心理准备？”

　　“准备？”

　　“不害怕？或者说不生气？你差一点就能拿一等功了。”

　　周晨风沉默了一会儿。

　　恰好遇上红灯，赵明澈看了她一眼。

　　“没有，我其实……”

　　“同情？惋惜？觉得可怜？”

　　周晨风点了点头。

　　周晨风本以为赵明澈会继续问“可她差点杀了你”“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之类的话。

　　可赵明澈只是应了一声，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

　　看守所里，周晨风和赵明澈在看盼盼房间的监控。

　　与之前看守所的记录一样，在审讯室里情绪激动、极度反抗的盼盼，在房间里很安静。

　　她躺一会儿，坐一会儿，起来站一会儿，没有自言自语也没有放声大笑，连歌都不哼，很安静地自娱自乐，或者放空自己发呆。

　　无论是记录内容还是现在眼前看到的事实，盼盼都没有哭过。

　　她在看守所里很配合，没有因为挣扎或者抵抗跟警察发生任何冲突。

　　但盼盼除了在审讯室跟警察发生冲突，也在司法精神鉴定时跟专家发生了冲突。

　　中午，盼盼作为重点嫌疑人在房间里吃午饭。

　　她表现得很乖，胃口看起来也不错，丝毫没有被关起来失去自由的不适。

　　“她看着……”周晨风开口，“她看着很正常，跟审讯室里完全是两个人。”

　　赵明澈点头：“那就想办法让她在审讯室里也这么乖。”

　　周晨风皱着眉：“好像只要一跟人说话她就会很激动，我们总不能闭着嘴不吭声吧？”

　　赵明澈看向周晨风：“她跟你能好好说话，不是吗？”

　　-

　　审讯室的温度调高了些，灯光的强度也降了下来。

　　周晨风先进入了审讯室，看到盼盼时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力度。

　　陈盼盼坐在她对面，头发被剪短了，额头上还包着纱布，天气转冷，她穿着的衣物有些厚度，看不见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看到周晨风，盼盼稍微动了一下，显然痛感还是会影响她的动作，只轻轻挪了一下她又停了下来。

　　“你没死？”

　　周晨风看了赵明澈一眼，随后开口：

　　“你怎么会觉得我死了？”

　　盼盼轻嗤一声：“撞到头，脖子又在出血，你不死才奇怪吧。”

　　周晨风第一反应就是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死，但突然又想到，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对盼盼解释这个问题。

　　脑中思绪流动，周晨风反问了回去：“你中了两枪都没死，你不会觉得你比子弹杀伤力大吧？”

　　说完周晨风就有些后悔，这样呛声回去，说不定盼盼又要闹腾，那赵明澈准备两天不是白费力气。

　　盼盼脸上不出所料地浮现出一股怒气，伴着唇畔讥诮的弧度，她开口：

　　“谁让你们不瞄脑袋的？我让你们打别的地方了吗？”

　　“自己技术不行还赖我。”

　　周晨风有些心慌，她频繁地用余光看向赵明澈，可赵明澈一直低头在写东西，完全不打算替她开口。

　　周晨风鼓起勇气继续说：“你技术也不怎么样，你找不到脖子动脉在哪吗？自己哪个兜里有多少鞭炮不知道吗？还摸了那么半天。”

　　不出所料，盼盼非常生气。

　　她砸了一下拦住自己的椅子，示威般一脸愤懑。

　　“你露出真面目了吧！我就知道你之前是装的！你们都一个德性！都觉得自己不一样！”

　　之前……周晨风想起自己前几次遇到盼盼，自己当时很友善啊，盼盼竟然觉得她是装的？

　　眼看赵明澈不打算介入，周晨风又恼火，索性顺着盼盼说了下去：

　　“你才是装的！我怎么能想得到你竟然能干出这种事！都问你了，你要不要帮忙，你又不要我帮忙，又要杀我！”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帮忙了！不要的话那天晚上我就走回去了！”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

　　周晨风看到赵明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到底在跟盼盼说什么？小学生吵架吗？

　　“那你为什么拦我！你不帮忙就算了，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周晨风卡住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因为我是警察，保护无辜民众是我的责任，还是，因为你在作案，我要制止你？

　　眼看周晨风卡壳，盼盼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她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看着周晨风。

　　周晨风接过赵明澈递过来的几张白纸，上面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知道她刚刚在写什么。

　　她摸不着头脑地把纸张收拾整齐，余光却发觉盼盼一直在看自己。

　　那种情绪她已经很熟悉了——渴望、厌恶。

　　但这次，盼盼脸上似乎还有一点不容易察觉的失望和悲伤。

　　周晨风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个哭脸，然后递给了赵明澈。

　　“哦，你没话说了，换人了是吧？原来还有我不认识的警察啊。”

　　赵明澈在审讯室里似乎比在外面还要放松，只是她的精神十分疲倦，周晨风只看她的眼睛就能察觉到那种深深的倦意。

　　“你想认识一下我吗？”

　　“不用，死鬼，你也一样等死就行了，反正你们这么爱见义勇为，迟早要死。”

　　周晨风皱起眉。

　　明明是好事，让盼盼说得像是去送死一样。

　　赵明澈点了点头：“你不用着急，人都会死的，我又不会例外。”

　　盼盼嗤笑一声：“装英雄啊？哦，我知道了，你们就是‘英雄’，是吧？”

　　“在你眼里‘见义勇为’是个贬义词，而且还让你遭受了痛苦，对吗？”

　　盼盼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然后很快露出一个新的笑容：

　　“那还不感谢我，我都不折磨自己的被害人，我比你们高尚多了。”

　　赵明澈轻笑：“真的？我倒是很少见死刑导致的死亡比被害人遭受的死亡更痛苦。”

　　“不是你说的？”盼盼咧嘴一笑，“人都会死的。早死晚死怎么样？痛不痛苦又怎么样，我就提前送他们投胎去了而已，不可以吗？”

　　“而且你话怎么这么多？判死刑就判啊，你以为你跟我很不一样？”

　　周晨风心底有些疑惑，不知道“警察”和“嫌疑人”除了待在同一个审讯室外，还有什么相似处。

　　她听见赵明澈正在转笔，黑色中性笔的笔芯在塑料壳里唰啦作响。

　　“从结果上来说，我的工作也是送人去死。跟你聊天，写笔录，整理卷宗，然后结案，等你死刑。”

　　赵明澈微笑，又补充一句：“除了命案，我很少审讯其他案件的嫌疑人。”

　　盼盼不耐烦地靠在椅背上：“知道正义站你这边了，你持证上岗，跟我不一样。”

　　说完，盼盼又露出笑容：“那你有什么好问的？反正坐你对面的都得死，在外面听你们话的都是好人，都必须活，那等什么？判我死刑呗。”

　　“一般来说无期和死缓比死刑要多，你自己要求没用。”

　　周晨风眼看着盼盼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抗拒和厌恶情绪。

　　盼盼刚要张嘴，还没出声，赵明澈突然又开口：

　　“当然，无论你要不要求，你都会被判死刑的，这样你满意吗？”

　　盼盼的抗拒凝固了，她把嘴闭了回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脸上挂着被赵明澈戏弄的愤怒。

　　但她却没开口诅咒赵明澈，而是死死瞪着她。

　　审讯室突然安静下来，赵明澈沉默地跟盼盼对视了一会儿。

　　片刻，赵明澈打破了审讯室里安静的氛围：

　　“陈国福给你带来的困扰不小，是吗？”

　　盼盼冷哼一声：“祸害遗千年？庆幸我快死了吧，不然我的DNA传下去又是一个杀人凶手。”

　　她一顿，嘴角上扬，目光中掺杂着讽刺：“我还有个弟弟，传宗接代嘛，肯定有他的事，你们要不要提前下手？”

　　这是之前的主审提到这句话后，盼盼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这次盼盼情绪并不激动，而是比想象的更平静，甚至在反过来试探、攻击赵明澈。

　　周晨风想起赵明澈问自己“把弟弟关在车库里，是保护吗”，也许只剩了一个答案：她恨陈耀龙，她希望他非死不可。

　　赵明澈笑了起来：“你不是说过了，外面听我们话的都是好人，等你弟弟坐在我对面的时候再说吧。”

　　盼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那准备好吧，迟早出人命。”

　　周晨风眉头一皱，她准备反驳盼盼，可赵明澈先一步开口：

　　“嗯，没关系，我的工作就是这个。”

　　明知道赵明澈只是话术，周晨风却觉得赵明澈这话说得完全真心，好像预防犯罪这四个字在她心里压根不存在。

　　“毕竟你也知道，”赵明澈继续说，“有些人，死了也能杀人。”

　　盼盼轻嗤一声，仿佛不喜欢听这样的大道理：“你说我爸？用得着你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盼盼立刻讽刺地笑了起来，她看着赵明澈，目光中满是嘲笑。

　　周晨风的视线本一直放在盼盼身上，等她又说些怪话。

　　可盼盼的眼神逐渐沉静下来，她的笑声息了下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试探，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与赵明澈对视。

　　周晨风下意识看向赵明澈，那张在审讯室外神采飞扬、在审讯室内沉着疲倦的脸上，露出她第一次见到赵明澈时那样的倦怠和冷淡。

　　冷漠、空洞，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她比盼盼更像凶手，更像被迫戴上手铐送进审讯室的嫌疑人。

　　——就好像赵明澈手上也曾沾过某个人的性命。

　　沉默中，盼盼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赵明澈的神色也松了下来，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接受着盼盼的注视。

　　似乎她们互相确认了某种秘密。

　　可周晨风察觉到了盼盼在想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猜出赵明澈在想什么，她只能看到她带着微微笑意的脸颊。

　　突然，周晨风的手臂被赵明澈轻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在赵明澈的示意下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动了的手从警铃上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