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虫》静静的爱丽丝

1、鸭舌黄发

　　“加油、加油！”两旁的助威声稀稀拉拉，毕竟站在路旁呐喊的人不多。是啊，残疾人轮椅马拉松，这种连社会新闻都很难登上一个豆腐块大小新闻版面的事情，谁会去在意呢？这也许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而是绝大多数人的身边就很少出现轮椅残疾人的身影。毫无疑问，他们是小众群体。
　　“真厉害啊。”人们向划在最前头的那位轮椅选手投去灼热的视线。他之所以收纳了所有人的眼光，不仅是暂时的第一名身份，而是他的外形。
　　一个反戴的鸭舌帽彰显了他年轻的身份。很酷的鸭舌帽，故意反扣的，帽子反面的扣带的空隙露出一小撮黄毛，正好起到刘海的装饰作用。与其他普通轮椅选手比起来，这位冲在第一的“跑者”显得有些“奇装异服”。他上半身穿的是黑色半透视穿长袖高弹紧身运动衣。这也未免太过于撩人了吧！怎么会有这么火辣的身材啊 ，每一寸男性荷尔蒙爆棚的肌肤穿过透视装，直接杀到路人的眼中。白皙的内在肌肉与紧身衣高弹的紧包合二为一，给人最原始、最野性的雄性刺激。
　　他下半身给人的视觉冲击可要比上半身大得多。他们这些半身不遂的人说是“跑”马拉松，实际上就是用手划动轮椅罢了，按道理来说，下半身其实不需要什么运动装备的加成，因为穿了也是白穿。但他不是，他下半身和上半身一样，也是穿了一条黑色高弹紧身运动裤。这裤子可太牛了，直接把他异于常人的纤细双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他的下半身好像一点知觉都没有，因为放在轮椅脚踏板上的那一双穿着不知名运动鞋的双脚，是被两根束缚带与脚踏板绑起来的。
　　不绑不行啊，就这下肢的状态，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报废的。如果让一个健全人扮演一个瘫子，他坐在轮椅上的状态往往是怡然得体的，这其实也暴露了他们“表演”的本质，因为它们仅仅是将“坐着”的对象从普通的椅子变成了轮椅罢了。实际上很多残疾人连双脚自然且端正地“踩”在脚踏板上都做不到。
　　梁博瑞也做不到。在沿途工作人员与公路边呐喊的市民眼中，他的两只膝盖紧紧碰在一起，好像是紧身裤上抹了什么磁铁粉似的，完全对对碰地挨着紧贴。这一对膝盖看上去特别突出，将本是深邃黑色的高弹紧身裤在阳光下顶出了两个圆圆的亮灰色光斑——这是缺乏肌肉和脂肪包裹的痕迹。他的膝盖是贴在一起的，但小腿却是一左一右撇开，形成一个不太对称的“大”字。
　　站在路边递水的工作人员不小心瞟到梁博瑞的下肢，出于对残态的回避，她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避免自己的目光与这位轮椅上的帅哥接触。非得形容的话，她觉得这双腿的外在姿态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自然，那个所谓的“大”字型摆放，很像日本女生坐着是刻意摆出的“卡哇伊”姿势。她只是一个被迫参加社会活动挣学分的女大学生，对脊髓损伤残疾人了解程度完全为零。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快速经过的黄毛帅哥比任何人都不想要这样的“作”姿，一秒都不想——但是他控制不了啊！
　　瘫痪五年以来，他再也没有使用过双腿半分，失去控制的下肢在岁月中渐渐变形，足跟腱萎缩后，下肢形状的走向越来越奇怪，最后就变成了这种看上去很作的坐姿。
　　除了“大”字外，两端不平的轮椅脚踏板也让他的残态暴露程度又增加了几分。两只脚踏板左边高一点，右边低一点，“踩”在轮椅脚踏板上的双脚也格外怪异：他的左脚是平直地放在上面，能看到脚踝的弧度，膝盖拱起来的程度也相对较大；但右边较低的脚踏板让他右腿过伸，直接暴露出足下垂的景象，脚背绷在运动鞋里，却疯狂地向外鼓起，一副随时要“拱”的样子。这一看就是残疾的状态，藏不住啊。
　　多帅气的一张脸啊。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反戴鸭舌帽的黄毛男生跟自己一直在追的某韩团某一个姓崔的练习生长得很像。当然，中国素人和韩国艺人毫无疑问是有壁的，黄毛瘫子明显要更“土气”，五官也没有爱豆那么精致，只是整体感觉意外很像。“一定要绑着这带子吗？不难受吗？”
　　她当然不懂。她没有见过他训练的样子。如果不将放在轮椅脚踏板上的双脚连同运动鞋一起绑起来，那么他在路面颠簸的时候，两只穿着硕大无比运动鞋的脚就会在某一些意想不到的时间节点无声地掉落下来，然后拗成很多个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持续的磨。倘若他一门心思在冲击速度上无暇低头，那么等他意识到硕大无比的运动鞋没有安静地“踩”在脚踏板上的时候，那两只纯属摆设的大脚早已在地面上被拖曳不知道多久了。鞋子掉了不说，双脚被蹭到地方摩擦流血是家常便饭。
　　梁博瑞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事不过三，很早就发现问题后，他立刻从轮友处拿了两根原本用于捆在胸前的黑色束缚带，将它们剪细后贴在轮椅脚踏板背面，到练习或比赛，就抽出来，从下往上反包，连板带脚一起固定。
　　只有胸部以上才有正常汗腺的梁博瑞胸口发闷。太阳越来越大，仿佛要吞噬掉滚烫的一切。他越来越热，肩膀和手臂的汗水早就将紧身衣浸透了，只是黑色恰如其分地将这份不堪完美地遮挡起来。
　　还能领先吗？
　　梁博瑞快要失去最后的意识。他的双脚在脚踏板上微微颤抖，每一次路面的颠簸都能让它们回震无穷。他控制不了任何胸部以下的身体，从视线角度他也看不见被束缚带帮着的晃悠的鞋子。但是他知道路很抖，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余震弹回的膝盖在上上下下的跳动。
　　“加油，加油！”
　　耳边的呐喊声渐渐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