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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求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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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我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灵魂与躯壳仅凭一丝倦怠维系着。
“小席,你没事吧?”
办公桌前,王姐递过来一杯咖啡,眉头微蹙:
“脸色不是很好啊。”
我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事,就是昨天大海不舒服,折腾了一个晚上,我没睡好。”
何止是没睡好?是压根不敢合眼,那无边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我。
“那大海现在怎么样了?”
王姐拍拍我的肩膀,关切地问。
“还在医院观察,但情况已经稳定了。”
我接过咖啡,轻抿一口,冰凉的苦涩暂时压下了喉头的哽塞。
王姐又宽慰了两句,便回到办公室。
我坐在工位上,对着满屏的文件,那些熟悉的字符扭曲,跳动,就是拼凑不出任何意义。
闭上眼,昨夜警局湿冷的空气仿佛又包裹上来。
雨水顺着窗户的玻璃蜿蜒而下,将室外的路灯晕染成模糊的光团。
这场夜雨来得急骤,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我混乱的心绪。
晚上九点多,将大海的生活用品送到小崔家后,犹豫再三,我还是坐到了这里。
心底仍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期盼着那个男人只是一个手段高明的跟踪狂,而非某种……超越认知的存在。
“那么,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长相吗?”
值班警察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
警局里只有三四个值班警察,一个年纪稍大的正在向我问话,一个年轻的在角落里整理着文件。
我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
记忆中的那个人,在父母家里温顺和煦,在昏暗楼道又阴湿骇人。
可无论怎么回忆,他的脸就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有模糊的轮廓。
“他……比我高许多,正常体型,不胖不瘦……长相……长相……”
我终于嗫嚅着说出口,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表述太过笼统,又或许是因为我十分清楚,报警,大概解决不了问题。
坐在对面的老警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就在今晚,我在小区楼下遛狗的时候。”
“那我们可以去尝试调查现场的监控录像。”
旁边的年轻警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插话道:
“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小区的监控录像未必能覆盖所有角落。”
“我没有走很远,就在楼下,那里有摄像头,正对着人行道。”
我急忙补充。
老警官点点头,开始在记录本上书写。年轻的警察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们后续会去联系物业调取监控。”
一份立案回执被推到我面前。
“但是席小姐……”
老警官放下笔,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无奈,
“监控是否清晰、是否能拍到有效画面,我们无法保证。再加上你提供的体貌特征比较模糊……调查难度会很大。如果有线索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来确认。”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回执,指尖冰凉。
我开始后悔报警这个决定。
一个被捅得鲜血直流,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人;一个能在眼前凭空消失,没有留下逃跑痕迹的人;一个都没出现,声音就能从未接通的手机里传出的人……
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席故安,别再自欺欺人了。
年轻的警察陪着几乎神志不清的我走到门口,他看了一眼清冷空旷的大厅,压低声音:
“席小姐,你这种情况,没有实质证据,又是骚扰案件……调查周期可能不短。就算监控拍到了,排查也需要时间,你最近尽量避免独居,多留意周围环境。”
“谢谢。”
我哑声回应,将回执紧紧攥进手心,那张纸片几乎要被汗水浸透。
直到午休时间,我都没能从这种心神恍惚的状态中挣脱。
没有和同事一起去食堂,也没有去便利店。我趴在办公桌上小憩,眼皮沉重,大脑却异常清醒,各种画面交织闪现,根本无法静心休息。
如果警察调查了监控,发现画面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对着空气尖叫、跌倒,他们会怎么想?
疯子?妄想症患者?还是精神病?
或许真的是这样。
我病了。
“嗒——”
一声轻响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
“不好意思啊,安安姐,吵醒你了吗?”
小房放下手中的东西,弯下身对我道歉。
“没有,我没睡着。”
我摇摇头,目光被她放在桌角的那个盒子吸引。
“啊,这个是你的快递。”
小房将包装精美的盒子推到我面前,
“我刚去前台拿了新买的快递,看到有你的包裹就一起带上来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
“是收到了礼物吗?包装得这么精致,还是海外寄件呢!”
闻言,我心跳漏了一拍。
最近并没有网购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公司的地址,除了必要的联系人。
父母和朋友绝不会将东西寄到公司而不是公寓。
我捧起那个盒子,包装是极具辨识度的浮世绘风格纸袋,上面没有任何寄件信息。
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哇,收到礼物啊?”
旁边的同事小赵也探过头来,笑着打趣儿,
“男朋友送的?”
我干笑了两声,喉咙有些发紧。
“打开看看嘛……”
小房兴致勃勃地催促,
“让我们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在她们好奇目光的包围下,我知道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巧的日式招财猫玩偶,陶瓷质地,做工精细。
“哇,招财猫,从日本带的礼物?”
小赵惊叹道,语气里满是羡慕和调侃,
“你男朋友去日本了?”
我没有回应,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猫爪上挂着的那张卡片攫住了。轻轻拿起它,上面只有一行标准的打印字体,没有任何笔迹特征:
“亲爱的安安,我们很快就能重逢。”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周围同事的嬉闹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
世界只剩下我鼓锤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还有那句无声的威胁。
重逢?
他要和我重逢?
在哪里重逢?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
“这是什么意思?很快就能重逢?”
小赵读出卡片上面的字,随即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哦哟……还‘亲爱的’,挺浪漫嘛,安安姐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其他同事也围了过来,对着玩偶评头论足。
“做工不错啊,不便宜吧?”
“小席,什么时候有情况的也不透露一下?”
“是男朋友吧?还是追求者?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
七嘴八舌的议论像潮水般涌来,我感到了一阵巨大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并迅速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即使没有寄件人,我也知道是谁。
这不是浪漫,是威胁,是恐吓。
是宣告他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
而我的同事们,却把它当做一场津津乐道的风月八卦,饶有兴致地讨论着我的这个“神秘男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推开盒子,试图解释,
“我不知道这是谁送的。”
心里十分抵触这个称呼,因为那个男人也是这样,一个劲儿想让我承认他的身份。
“哎呀,害羞什么嘛。”
小房揶揄地推了推我,
“不是男朋友,就是追求者咯,这人还挺有心的,招财猫寓意多好,招财进福。”
我盯着这只笑容可掬的招财猫,只觉得那双弯弯的眼睛里充满了嘲讽。
很快就会相见……
这句话像魔咒般在脑海中回荡,与昨晚那道突如其来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我的住址,知道我在哪里工作,现在,更是将触手直接伸到了我的工位上。
而我,甚至无法向周围的人言说这种威胁的真实性与恐怖。
因为一个大龄未婚女性终于有了伴侣,在他们眼里是件顶顶圆满的喜事。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送的。”
我提高了音量,试图斩断这些猜测,可解释依旧苍白。
“好好好,不知道……”
王姐听到这里的热闹,也凑了过来,笑着打圆场,
“那就是神秘追求者了。年轻真好啊,还有这种惊喜。”
我彻底无话可说。
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难道要告诉他们,纠缠我的是一个杀不死、能凭空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怪物?
他们会信吗?还是会像警察一样,要求我提供那些我根本拿不出来的“证据”?
我“啪”地一声关上盒子,将所有人的目光与议论隔绝在外。
“爱信不信。”
不太友善的语气,终于驱散了围观的同事。
看着他们散开的背影,我松了口气,心底却一片冰凉。
整个下午,我都无法集中精神工作。
“很快就会重逢。”
这六个字像一个倒计时的秒表,在我耳边滴答作响。
下班时间到了,我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东西,不愿离开。
我知道我不能永远待在办公室里。而且这里也并非绝对安全,但至少……这里还有别人。
“安安姐,不走啊?”
小房已经背好包,元气十足地问,
“今天难得不加班。”
“马上就走。”
我深吸一口气,跟上她的脚步,刻意将那个招财猫礼物留在了桌上。
不能回家。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就像藤蔓般死死缠绕住我的心脏。
如果他在那里等着我呢?
我拿出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一个个划过,却始终无法按下任何一个拨号键。
不能将危险带给其他人。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我站在公司门口,望着熙攘的人流,小房已经扫开一辆共享单车。
“安安姐,那边还有辆小黄车。”
她好心地指给我一个方向。
“啊,好。”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快步走去。
正准备扫码,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却备注着“亲爱的”短信弹了出来:
“喜欢我送的礼物吗?安安?上次去日本出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下来了。招财猫会守护你的。我们很快就会重逢了,我好期待。”
“安安姐,我先走啦!”
小房的声音传来。
我立刻熄灭屏幕,强撑着应了一声:
“好,路上小心。”
人群从我身边流过,那辆共享单车也被旁人扫走。
我站在原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就像是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巨网,越挣扎被缠得越紧。
他就在某处,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连他的影子都抓不住。
如果警察帮不了我,如果亲朋好友不能求助,如果连家也不能回,那我还能怎么办?
我想起了那个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
这个想法如此荒谬,以至于我当时立刻把它压了下去。
但现在,孤立无援,面对这个似乎无解的困局,这个念头又悄然浮现。
但它让我感到一阵自我厌恶。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信奉唯物主义的人,如今竟要考虑依赖这些鬼神之说?
可当理性世界的一切途径——法律、科学、社交,都对你关上大门时,除了抓住这根虚无缥缈的稻草,我还能怎么办?
恐惧,已将我逼到理性边缘。
荒谬,似乎变成了唯一选择。
晚高峰的喧嚣包裹着我,我却像置身于孤岛,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认命地拿出手机,在搜索框里一字一句地打下了那串曾经嗤之以鼻的文字:“本市算命驱邪”。
屏幕的冷光,映亮了我苍白而狼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