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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异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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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至少在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那个奇怪的男人没有再出现,而我,也尚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向父母解释那场荒诞的闹剧。
真相太过离奇,连我自己都时常怀疑,那是否是一场高烧下的噩梦。
傍晚,我牵着“胖大海”——一只精力过剩的德牧,走在熟悉的小区步道上。
暑热未消,空气粘稠,若不是为了遛狗,我绝不会在经历那件事后,还在天色将晚时出门。
即使待在家里,也常常会感到一种无由来的不安。
我心不在焉地握着牵引绳,任由大海最大限度地绷直绳子,对着路旁的灌木丛嗅闻个不停。
最近两天,不知这狗是不是受到了我的影响,行为也很反常。
它不像往常那样撒欢奔跑,而是走走停停,耳朵机警地转动,时不时回头望我一眼,仿佛在确认我的安危,又像在警惕着某个我无法感知的阴影。
若是从前,我大概会归咎于天气或它自身的小情绪。但在亲眼目睹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地消失之后,我不免草木皆兵。
他会不会……从未真正离开?
这个念头让我脊背发凉,下意识收紧了手中的绳子,身体也不自觉地绷紧,紧张环顾起四周。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惊得我几乎要跳起来。
慌忙四下张望,确认无人留意我的失态,这才松了口气,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接通电话。
“喂,妈。”
“诶,安安,在外面遛狗呢?”
母亲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但没等我回答,听到熟悉声音的大海便立刻激动起来,它按捺不住,两只前爪一前一后如同泰山压顶般踩上我的肚子,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毫无保留地压了下来。
“呃啊——”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手机差点脱手,大海却不管不顾,奋力向上凑,激动的吠声将我痛苦的呻吟完全掩盖。
“诶哟,这不是我的乖孙子大海吗?好久不见了,想不想奶奶呀?奶奶可想死你啦!”
母亲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汪汪汪——”
“安安,打个视频吧,妈想看看大海。”
“等一下,妈。”
我费力地抱住还在乱动的胖狗,将它压制在自己腿上,指着它的鼻子低声训斥:
“你给我安分点!”
“呜……”
大海委屈地哼唧两声,终于老实下来,脑袋蔫蔫地搭在长椅上。
我没好气地弹了它一个脑瓜崩。
“安安,怎么了?”
“啊,没事。”
母亲的呼唤将我拉回神来。
“那现在能打视频不?”
我抬起头,周围路灯昏暗,树影幢幢:
“妈,我这边太暗了,打了视频你也看不清。”
母亲却会错了意,笑着揶揄:
“是不是小沈在旁边不好意思?哎呀,又不是没见过,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这无心之言瞬间刺穿我刻意的伪装,将我拉回那个光线昏暗、弥漫着血腥气息的楼道。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对了,什么时候再带小沈一起回家吃饭啊?你爸都念叨好几回了,说上次你们突然离开,他还没聊尽兴。”
我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瞬间静默几秒。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都突然被放大,清晰得刺耳。
大海不安地动了动。
“是最近比较忙吗?没关系,以后有空……”
“不是的。”
我打断母亲,喉咙发紧,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和他分手了。”
“什么?”
母亲拔高了音量,似乎很是错愕,
“怎么回事?之前不还是……是上次来家里吃饭之后吵架了吗?妈妈不是说了,小两口有话好好说,别置气吗……”
面对连珠炮般的指责和追问,我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正准备草草结束对话,掌心却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抽筋,手机随之滑落,“啪”地一声掉在石板路上。
我心里一个咯噔,急忙弯腰去捡。
就在我的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壳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一个我绝对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声音,竟直接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尽管手机屏幕朝下,静静地躺在地上。
“阿姨,我们没有分手。”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
灯光依旧昏暗,树影婆娑,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一切如常。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与毫不知情的母亲有来有回,相谈甚欢。
“没有,就是一起遛狗时拌了个嘴,安安生我气了,还在气头上呢。”
“嗯,我知道的阿姨,不是什么大事。”
“哪是安安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们俩挺好的,您别担心,过几天有空了我一定会去看你们二老。”
“诶诶,行,那就……”
“不……”
破碎的音节从我唇边溢出。
冰冷的寒意不可抑制地沿着脊椎疯狂爬升,密密麻麻地刺痛如同无数小蚁在啃食我的皮肤、骨血。
心脏开始失控地撞击起胸腔,咚咚作响,几乎要盖过那阴魂不散的声音。
“汪汪汪!汪汪——”
一直安静的大海毫无预兆地狂吠起来,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惧的东西,猛地站起,向前一窜。
它不是冲着空无一物的黑暗,而是死死盯着我身旁——
那个我看不见,但或许已经存在着什么的位置。
牵引绳瞬间绷直,勒得我掌心一阵剧痛。
“大海!”
我霎时从失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却被绳子那头传来的猛力一拽,狼狈地摔在地上。
先一步落在地面的手机已无声息。
路过的行人被大海的狂吠吓得四散而去,偶有一两个停下脚步的,也不敢上前。
“大海!停下!”
我知道它在警告什么,却也只能颤抖着手,想将他用力拉回。
但已经晚了。
大海没有惨叫,而是发出一声被掐断般的呜咽,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它疯狂地挣扎起来,四肢胡乱蹬踏,紧接着,身体骤然一僵,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大海——”
尖叫着扑了过去,我跪在它身边。
围上来的人群在议论什么“投毒”、“报警”、“宠物医院”,我全都听不见了。
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指尖触碰到它依旧温热的体温,感受到那微弱而持续的呼吸起伏,理智才一点点回笼。
我手忙脚乱地抱起软绵绵的大海。
它厚实的身体比平时更沉,我甚至没力气去捡手机。
“安安,我的车就在旁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急促的喘息。
我咬牙吃力地站起身,循声望去,发现是正牵着自己的小柯基拿铁跑来的狗友小崔。
她脸上血色尽褪,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但小崔的反应很快,一把捡起我的手机,扶着我跌跌撞撞走向她的电动车。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大海坐上车,紧紧贴着它,感受着那生命的温度,心里充满了后怕与自责。
那个东西的目标明明是我,可大海却因此遭受了无妄之灾……
“安安,你别太难过,大海一定会没事的。”
小崔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在努力安慰。
不想让她担心,我强打精神回应:
“谢谢你,思瑾……”
小崔把车开得又快又稳,赶到最近的宠物医院,她抢先冲进去找医生。
一番紧张的检查、吸氧、输液后,医生最后给出的初步诊断是“原因不明的应激性昏厥”,伴有强烈的精神抑制现象,需要立刻留院观察。
看着大海在氧气舱里逐渐平稳的呼吸,我悬着的心才稍微落下一点,但另一种更深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那个非人的存在,再次展现了他的力量,而我却连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暗,我在明。
这个认知带来一阵无力的虚脱,我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我甚至不敢去想,等大海好了,我是否还有勇气继续留它在身边。不、不是勇气的问题。是我不能。
那个东西一直跟着我,而大海,它爱我,它会毫不犹豫地为我冲上去。
这次是昏迷,那下次呢?
我自身难保,送走它,或许才是保护它的唯一途径。
“安安,医生不是说大海暂时没事了吗,你别太自责。”
小崔蹲在我身边,帮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她牵着的小柯基也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没有吃到投毒的食物真是万幸,我听说隔壁小区好多宠物猫、宠物狗都已经因为这个出了事儿。”
我安静地听着,拿铁执意要往我怀里钻,小崔也靠近我耳边,小声道:
“嫌疑人好像已经抓到了,但是不知道会怎么处罚呢?现在反虐待动物保护法还不是很完善……”
“思瑾。”
隔着观察室的玻璃门,我最后望了一眼还在昏睡的大海,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这两天我情绪不太好,大海……也是因为我出了事。能不能拜托你……照顾它几天?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我们只是遛狗相识的朋友。大海体型不小,又刚经历变故。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也不想麻烦别人,但大海很排斥被寄养在宠物店,严重到会闹绝食,但是它和你比较熟,和拿铁关系也很好,所以……”
“好啊,安安!”
小崔却笑着一口应下,似乎为了缓和凝重气氛,她还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我一直想体验养大型犬呢,就当提前圆梦了!”
她搂住我的肩膀,向医院外走去,
“等大海出院了你就通知我。不过得先去你家拿点它的生活用品。”
“你放心,我会准备好一切。也会尽快处理好……私事,不会打扰你太久。”
我鼻子发酸,努力忍住眼泪。
“说什么打扰。”
小崔摇摇头,走到电动车边,利落地戴好头盔,拿铁熟练地跳上踏板坐好,
“我好歹也是看着大海长大的,怎么也算它半个干妈吧!”
看着眼前这一幕,我慌乱的心似乎找到了一个锚点。
那个陌生的男人,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害怕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依旧燥热的晚风吹拂着脸颊,我坐上后座,拿铁毛茸茸的脑袋从小崔的腿弯间钻出,搭在了我的膝盖上。
“思瑾。”
我轻声说,心态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等会儿先去我家拿东西吧,还有,这个月拿铁的狗粮和零食我全包了。”
“诶,这可使不得!”
小崔戴着头盔,声音闷闷的,却依旧清晰,
“拿铁的体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的,要是照你们家大海的伙食标准吃一个月,别说超重了,到时候直接变一个物种,柯基成了柯猪,安安你负责吗?”
“怎么不行呢?就我负责。”
我们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将头轻轻抵在小崔后背,我看向周围流动的夜色。
气氛渐渐静默,彼此的暖意却安静地传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