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饱莫尔

4、第 4 章

　　巴黎街头橱窗里圣诞节的陈设还未撤去，可半个月的假期已经结束。

　　在粉丝们评论区和私信的催促下，宁梦奇半个月内发了好几期视频。或许是这恋爱的甜蜜气息透过屏幕感染了观众，又或许是镜头里那份发自内心的愉悦赋予了食物更诱人的光环，宁梦奇这几期视频的数据，肉眼可见地比恋爱前攀升了一大截。

　　她拍了被精细剁碎的生牛肉与香草、刺山柑、洋葱末和谐交融的鞑靼牛肉；还拍了裹满翠绿香草黄油，浓郁独特的香气和Q弹口感的法式焗蜗牛；数据最好的一期，是她在巴黎春天流光溢彩的穹顶之下，拍的那一盘精致得像艺术品的闪电泡芙。

　　评论区除了惯例的“馋哭了”、“看着就好吃”，也多了许多“梦奇最近状态好好啊”、“感觉更漂亮了，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之类的猜测。

　　宁梦奇看着这些评论，只是抿嘴一笑并不回复，将那份独属于她和张璋的小秘密，妥帖地珍藏在心底。

　　张璋还是一如既往。宁梦奇给他发她拍的鞑靼牛肉的成片，他盯着她面前的那盘生牛肉一脸懵：“我实在不懂，法国人为什么热衷于吃肉馅？”

　　宁梦奇笑得险些从椅子滚到地上。

　　甜蜜的假期总是短暂。圣诞与新年的狂欢落下帷幕，巴黎各大校园里迅速被一种紧张肃穆的氛围所取代，期末考试周像一场无声的战役悄然来临。

　　宁梦奇和张璋都不是那种会沉溺爱情而荒废学业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着惊人的默契。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他们的约会地点固定在了索邦大学的图书馆。

　　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个靠窗的光线充足的安静角落面对面坐下，张璋的面前总是堆叠着物理专业书籍和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宁梦奇则抱着她的市场营销学课本和案例分析。

　　他们很少交谈，偶尔的交流也压低了声音。

　　有时宁梦奇遇到难以理解的高数题会轻轻推过去求助，张璋接过书本后会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用最简洁直白的语言为她梳理逻辑，讲解核心概念。他讲解问题时，语气平稳，逻辑清晰，剥去那些花哨的术语，直指本质，每次都能让宁梦奇茅塞顿开。

　　他们就这样在弥漫着咖啡的图书馆里度过了无数个并肩奋斗的白天和夜晚。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答卷交上去，他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法国公立大学升学率不高，尤其是大一升大二，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还要克服语言关。而大一的总成绩是上下学期平均分，所以这次考试至关重要。

　　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忽然放松，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空白和一种亟待填补的自由感。

　　接下来是等待成绩的小假期，连着一个周末，足足有九天。按照学校规定，只有成绩不合格才需要补考，补考之后才是真正的长假。这九天成了悬在正式假期之前的一段奢侈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空白时光。

　　“我们出去走走吧。”宁梦奇挂在张璋的胳膊上，“趁着等成绩，去个不远的地方，巴塞罗那？”

　　张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可以。我需要查询一下交通和住宿的最优方案。”

　　他的行动力一如既往的迅速。当天晚上，前往巴塞罗那的机票和一家位于兰布拉大道附近的评价不错的酒店就已经订好，他甚至做了张详细的行程单，列好了每天的游玩路线和周边美食。效率高得让宁梦奇惊叹。

　　南法的阳光比巴黎要慷慨炽热许多，飞机降落在巴塞罗那埃尔普拉特机场时，扑面而来的温暖干燥的空气，带着地中海特有的混合着海盐与橙花的气息，瞬间将巴黎冬日的阴冷潮湿驱散。

　　他们入住的酒店房间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一条热闹却并不嘈杂的小巷。放下行李宁梦奇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张璋，奔向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波盖利亚市场。

　　还未真正踏入市场，街头巷尾喧嚣鼎沸的人声，活力四射的音乐声以及路边的流浪艺人就已经像一股热浪般将他们包裹，宁梦奇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一走进那有着巨大铁艺穹顶的市场入口，映入眼帘的是汹涌的人潮和更加琳琅满目的食材。摊位井然有序，却又争奇斗艳地展示着最具加泰罗尼亚风情的物产。水果摊、火腿摊、海鲜摊、卖奶酪、橄榄、腌菜、香料、糖果巧克力和现榨果汁的……每个摊位都像个独立的、充满生命力的小舞台，摊主热情吆喝，邀请游客品尝。

　　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的甜、火腿的咸香、海鲜的腥鲜、香料的辛烈、还有油炸食物的焦香……各种气味交织碰撞，形成一种极其复杂而又生机勃勃的，属于人间烟火的交响乐。

　　宁梦奇兴奋地拉着张璋，在各个摊位间穿梭，像一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她买了一杯混合果汁和伊比利亚火腿，还在一家油炸小吃摊前，买了几个刚出锅的鱿鱼圈。

　　张璋跟在她身边，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眼神里也带着新奇，认真地观察着这充满生命力的市井画卷，偶尔对宁梦奇递过来的食物进行他招牌式的客观严谨的口感分析，惹得宁梦奇频频发笑。

　　“你怎么不录个Vlog？”

　　宁梦奇手里正举着刚买的水果杯，腮帮子里还鼓鼓的塞着一颗草莓，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这是我和你的约会时间，Vlog是工作，工作和生活要分得很清楚才行。”

　　张璋歪歪头，似乎不太认同，但看她快乐的快要起飞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色彩与香气的狂想曲中出来，市场隔壁一家装饰得极具现代艺术感的店铺吸引了宁梦奇的目光。Escribà Rambla，一家声名在外的百年甜品老店。

　　藏柜正中央是他们家的招牌，一只非常逼真的饱满性感的女性嘴唇造型的蛋糕。

　　“我们要这个。”宁梦奇几乎没有犹豫，指着那只红唇对店员说。

　　店内的位置不多，他们在仅剩的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宁梦奇用银质的小勺，小心翼翼地从那饱满的下唇处舀下一块。蛋糕层次丰富，外面是光滑的红色巧克力淋面，里面是慕斯和酸甜的覆盆子果酱。

　　宁梦奇觉得很好吃，巧克力的甜腻与覆盆子的清甜达到了一种巧妙的平衡。

　　“怎么样？”宁梦奇期待地看向张璋。

　　张璋也尝了一口，仔细品味后，客观地评价：“整体配比科学，口感层次丰富。”他顿了顿，看着那只被挖了一勺依旧诱人的红唇，补充了一句，“视觉设计很有冲击力，符合品牌辨识度的需求。”

　　“这次的评论很有水准，颇有市场营销分析师的潜力。”宁梦奇笑着打趣。

　　张璋也点点头，坦然接受了她的夸奖。

　　下午，他们去了圣家族大教堂。当那座举世闻名的如同从大地生长出来的巨型雕塑般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任何语言的描述都显得苍白。高迪将自然界的曲线、光线与宗教的神圣感完美融合。

　　他们跟着人流缓缓走入教堂内部。那一刻，仿佛步入了另一个世界。无数束光线从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窗倾泻而下，被巧妙地引导、折射，在布满如同参天大树般的立柱的空间里，营造出一种梦幻迷离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阴凉的气息和庄严肃穆的宁静。

　　宁梦奇仰着头，被这种超越凡俗的壮美与神圣深深震撼。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张璋的手。张璋也安静地站着，仰望着那交织着理性结构与感性狂想的穹顶，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对人类智慧与创造力的惊叹。在这极致的艺术与信仰面前，任何理性的分析似乎都暂时退让了，只剩下本能的敬畏与感动。

　　从圣家堂出来，两人都久久没有说话，仿佛还沉浸在那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中，需要时间慢慢消化那份震撼。

　　傍晚，他们在酒店附近一家颇有情调的小餐馆吃了地道的西班牙海鲜饭，金黄的米饭吸收了海鲜和藏红花的精华，鲜美无比。饭后，沿着灯光璀璨的兰布拉大道慢慢散步回酒店。

　　巴塞罗那的夜晚，温暖而慵懒，街头艺人的表演、露天酒吧的欢声笑语，编织成一幅迷人的南欧夜景。

　　回到酒店房间，阳台的门开着，晚风轻轻吹动着白色的纱帘。白天积蓄的兴奋、旅途的疲惫、圣家堂带来的震撼、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因子，似乎都在这个静谧的私密空间里慢慢发酵。

　　宁梦奇先去洗澡，温热的水流冲过身体，带走了汗水和疲惫，却带不走心底那份逐渐升腾的紧张与期待。她穿着柔软的睡裙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颊被热气蒸得绯红。

　　张璋坐在床边，似乎也有些局促，看到她出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很快移开，耳根红得可怕。他站起身，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我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宁梦奇坐在床边，心跳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裙的衣角。她能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紧张，羞涩，却也带着一丝义无反顾的坚定。

　　当张璋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沐浴露味道走出来，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时，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稀薄而粘稠。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没有了镜片的阻隔，他的目光直接而滚烫。

　　“奇奇……”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

　　“嗯。”她轻声应着，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俯下身，吻住了她。这个吻不同于雪夜里的那个，它更加急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渴望和探索。他的手抚上她的后颈，隔着薄薄的睡裙布料，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意乱情迷间，他们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衣物被一件件褪去，肌肤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宁梦奇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张璋的动作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生涩和笨拙。

　　他呼吸粗重，亲吻着她，手在她身体上急切地探索着，却始终不得其法。黑暗中，他显得有些焦躁和无措。

　　“张璋……”宁梦奇声音颤抖地低唤。

　　“嗯……”他含糊地应着，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尝试着，却几次都找错了位置，毫无章法的动作让宁梦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原本氤氲的氛围也散了大半。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和……滑稽。

　　这个在图书馆里能轻松解出最复杂物理公式的大脑，在面对人类最原始本能的行为时，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程序错误。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陌生的领域里始终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最终，还是宁梦奇忍着羞涩，在一片混乱中，摸索着，引导了他。

　　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宁梦奇痛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张璋停了下来，慌乱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措。

　　“疼……”她带着哭腔小声说。

　　他紧紧地抱着她，笨拙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对不起……我……”

　　缓了好一会儿疼痛才逐渐过去，宁梦奇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愧疚和茫然的表情，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说：“……可以了。”

　　这一次，他变得极其小心翼翼，动作缓慢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最初的疼痛渐渐被一种陌生的逐渐升腾的奇异感觉所取代……

　　黑暗中，他们紧紧相拥，张璋的手臂圈着宁梦奇，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对不起，”他声音低哑，带着事后特有的慵懒和一丝残留的愧疚，“弄疼你了。”

　　宁梦奇把脸埋在他汗湿的胸膛，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事……” 想起刚才他找不到位置的窘迫和笨拙，她忍不住在他怀里低低地笑了起来。

　　张璋的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窘迫：“笑什么？”

　　“笑你啊……”宁梦奇抬起头，在黑暗中依稀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堂堂理论物理的高材生，居然……”她没好意思说下去，但笑声更明显了。

　　张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严肃的自我检讨，然后非常认真地开口：“这项……技能，确实缺乏理论指导和实践经验。我会加强学习的。”

　　宁梦奇闻言，笑得更大声了，身体在他怀里一颤一颤的。这个木头，连这种事都能用上技能、理论学习这种词。

　　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张璋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窗外，巴塞罗那的夜色正浓，远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市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温暖的夜晚，他们完成了生命中最亲密的一次，也带着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交付与信任。

　　身体的疲惫很快袭来，宁梦奇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好像承载着很多醒着时不曾显露的重量。

　　而拥抱着她的张璋，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受着怀里女孩温软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而陌生的保护欲和占有欲缓缓漫过心堤。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凝视着她沉睡的侧脸，那上面褪去了所有刻意的明亮笑容，显露出一丝他不曾见过的脆弱的疲惫。

　　临睡前宁梦奇喃喃地说：“张璋，其实你不戴眼镜更加好看……”

　　他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些，心里却隐约觉得，怀里这个看似阳光开朗的女孩，似乎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