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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敢不敢再陪我走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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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不大,二十天左右装修全部完成,设备、家具也一应俱全,淡雅的披萨店招牌在柔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招牌旁边是Jelian画的Logo。店铺门口摆放了几个祝贺的花篮,又花掉我几百块钱,再没有多余的钱雇佣员工,我正坐在门口发愁时,大哥发来一条信息:“烤饼店搞得怎么样了?好兄弟!”“好大哥!你真是我的及时雨大哥啊!”我必须得抓住这根稻草。:“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大哥你了!”我赶紧接他的话想把他牢牢抓住,:“不好吧!太突然了!”大哥毫无准备,显得有些心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大哥!你突然就来到这个世界,衣裳都来不及穿,突然又人到中年,只比来时多穿上件衣裳,你再不突然就突然走了大哥,还有你那么多还没有来得及开花就要枯萎的梦想!”我可不能让他有回旋的余地,:“是不是哟!你不要吓唬我!”大哥害怕了,对我的提议有些心动。:“来吧大哥!这里到处是机会,遍地是黄金,满街的颜如玉!”我乘着风添油加柴,:“儿豁!”大哥沉吟道,心底深处沉积多年的梦想喷涌而出,爆燃起冲天烈火,他大声吼叫着,决心冲破这囚困他几十年的枷锁。搞定大哥,我接着拨通二哥的电话:“在忙什么二哥?”:“不忙!啥子事?”电话那头传来二哥有气无力混合着游戏里亢奋的喊杀声。:“那阵风回来了吗?”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和思想都游离于身体之外,:“谁?发什么疯?”看来二哥比我还游得远,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算了,这个时候不适合讨论与哲学有关的东西。:“没有人发疯!我是说我们一起赚钱的事!”我扯着嗓子吼道,企图盖过游戏里的声音,:“哎呀!你给老子爬!”电话那头传来二哥暴躁的骂声,混着一阵急促敲打键盘和鼠标的声响,很快又戛然而止,全部安静下来。:“我不是说的你啊!”一阵沉默过后,二哥恍然地补充道。:“我说现在我跟大哥在大学城卖饼,你要不要来。”我当然知道他是在怪电脑,那个方脑壳肯定是不聪明的,可二哥还是该淡然一些。这时电话那头响起嘈杂的游戏声夹杂着着二哥的声音:“来就来!”接着是一阵短促的“嘟嘟嘟”挂线的声音。
开业当天,发达哥发了善心,给我叫来一个舞狮队,让我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看人不要那么片面,也不要急于一时。直到我看到两个七八十岁的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在我店铺门口舞起一头手工画的神兽时,我才知道我的善良和愚蠢让我又犯了刚刚我信誓旦旦规劝大家的那两个错。还等什么呢?再等下去广告费就涨成医药费了!我赶紧把两位大爷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恭恭敬敬地点上烟,老爷子称赞道:“你这人还怪好的!就凭这点,我们就算拼上这两条老命也要把狮给你舞到位!”大爷透过两尺厚的白内障真诚地看着我,露出满口的没有牙齿。:“你还真怪坚持的大爷!你就别拼命了,不然我就算拼了这条小命也赔不起呀!”我私人再给你们一百块,去隔壁茶楼好好歇歇。看着我渴望的眼神和手里红灿灿的钞票,大爷终于妥协,离开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好像赚了不干净的钱。
这时一位西装革履潇洒地从两位大爷中间挤出来的人缓缓向我走来,:“这又是哪位大爷?”我摸着干瘪的裤兜流出几颗冷汗。再走近时才看清楚,这哪是什么大爷,分明就是大哥。笔挺的黑西装,蹭亮的黑皮鞋,一副巨大能遮住半个脸的黑色墨镜嗖嗖地闪着寒光。:“我的好大哥!……”又不等我说完,他冲动地把我抱进怀里:“好兄弟!哥哥从来没有这样自在过,这样的有尊严,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哈哈哈!……”大哥爽朗地笑起来,像一只几十年都藏在水底的乌龟,终于敢探出头晒晒这晴朗的太阳。:“我知道做一名超级保镖是大哥一生的梦想,可今天这种场合,穿成这样,是否有一丝的唐突!”说到“唐突”时,我声音小得自己都不敢听,可听在大哥耳朵里却像惊雷一般。:“那我走!”落寞的眼神,委屈的心,再撑不起他刚才饱满的躯壳,整个人迅速地收缩坍塌下来。:“别慌!你知道吗大哥?我仔细想想,一位像你这样炫酷的保镖在街头上发传单没准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再加上你的智慧以及对客户群体精准的把控能力,你简直就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啊!你就是救世主啊我的大啊哥!”我动情地抱住他,用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像是给瘪掉的气球充气,让他重新膨胀充盈起来。:“啊!被人需要的感觉多么美妙啊!”一股热泪从他宽大厚实的墨镜里流淌下来。我既有些动容,却又有些憋不住的欢乐逼迫着我发出似哭似笑的哽咽声。:“我TM的这个状态,除了你和二哥,谁还在乎我的需要!”大哥拿着一大摞广告走远时,我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天我要实现你做保镖的梦想!”想完又觉得自己傻,呆呆地看不明白也想不清楚,机械地不停揉打着面包,偶尔洒上一层白面粉。
忙完店里的事情,再走出来时,大哥已经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抽起烟来。:“二哥还来不来?”我坐到他旁边时,他吐出一个个小烟圈。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中午十二点,:“他说了来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在对我说!”我喝下一口水,包在嘴里来回的荡,又一口全部吐在面前的空地上,像想不明白命运的人抽出的一只签。店里空荡荡的,一上午经过门口的人也没几个。:“大哥来根烟!”心烦意乱说不定混着烟能散掉一些,一大团烟雾迅速地升腾散开,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和大脑混成一片,反而没有了模糊和清晰的割裂,麻木释放出暂时的难以言表的轻松和舒服。正当我□□的时候,一辆火红机车巨大的轰鸣由远及近来到跟前,像天边炸到脚下的一团雷火,立刻又是一声刺耳的急刹,摩擦着耳膜刺痛发烫,磨出血来又戛然而止,不知道是突然声音安静下来还是耳朵聋掉。骑手穿着一件红底绣花衬衣,一条红得发亮的皮裤,脚踩一双一抬脚就能捅破天的尖头皮鞋。脱掉头盔时,原本的大白青天又陡然亮了几度。:“二哥!”看着微笑的二哥,大哥欣喜地握住他的手,一把拽进自己怀里肆意地抚摸。:“你这套衣服真够劲!”我握住二哥的手时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忐忑。:“开业肯定要喜庆一些啥!”二哥怪我不懂世故人情。:“你还知道是开业啊!怎么不再晚点过来!”我有些不服气地抱怨道,:“懂都不懂!十二点是送餐高峰期,我来得正是时候!”二哥淡淡地说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我也无从反驳,二哥的确在大学城干过一年的外卖,熟悉这里的轻重缓急,找得到这里的角角落落。谁不曾落魄过,谁又不会飞扬,我们一起加油!
第一天,一个顾客也没有。:“正常,毕竟才开业,要让顾客慢慢知道我们,熟悉我们,爱上我们!”我拍着两位兄弟单薄的肩膀安慰自己。第三天的时候,大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昏昏欲睡,二哥的手游也打得厌倦,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嘴里抱怨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是啊!哪里是头啊?”我看着二哥发亮的脑袋,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这时一只小橘猫慢悠悠地走到我的脚下,蹲在一旁,“喵喵喵”地叫个不停。我走进店里拿出一块披萨放在它嘴边,它用爪子刨来刨去,又靠近用鼻子嗅了嗅,立刻张大嘴巴几口把披萨吃光。:“你们看看,猫都喜欢我做的披萨,说明美味可口!”我大声叫出来,以鼓励两个渐渐虚弱的灵魂。:“一只猫而已!”二哥不屑地摇摇头,又点进下一场游戏。:“什么而已!你们不觉得它长得像招财猫吗?我们马上就要发达了!”说到发达,让我想起发达哥那张永远绽放不了的花苞脸和他说过的话:“我们都是一样的命!命如其名!”身体禁不住一颤,惆怅像厚重的乌云铺满天空。第十天,除了那只招财小橘猫每天来光顾我们,:“一个人都没有!”二哥把刚塞进嘴里的披萨抽出来,狠狠地摔打在桌面上。:“天天吃披萨,天天吃披萨,我都快变成披萨了!”大哥发出边咀嚼边吞咽的声音,还没完全吞下时重新拿起一块放进嘴巴里。眼神触碰到我的眼睛时赶紧弹开,又在我稍微示弱的时候强势地压迫回来,在这相互地拉扯当中流出眼泪。“我不慌吗?我不心痛吗?除了咬着牙坚持我能怎么办?”我注视着他俩的眼睛,坚定、强烈得能看碎整块玻璃。:“二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走大桥的事?”我看着二哥,淡淡地问道,声音里有石头投进水里响起的浪花。:“当然记得!你一定要走通整座大桥!那时候我觉得你有病!”二哥若有所思,慢慢回忆起那些过往。:“现在我要走另一座更高更长的桥!你还敢不敢陪我走到底!”我凝视着二哥的眼睛,钻进去,给他点燃一堆烈火。二哥被我的眼神牵引鼓舞,认真地钻进自己的内心去寻找那个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不知过去多久,二哥的眼神柔和起来,望向远方辽阔的天空,把扑克牌手游的声音开到最大:“我跟!”我欣慰地感到有东西在我们眼睛里跳动。:“大哥!你小时候不敢出门,长大后不敢出小区!可你曾经也陪过我翻山越岭,这次我要去更远更辽阔的地方,你还愿不愿意陪我!”我又看向大哥,大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想起曾经淡泊的人生,不住地摇头,摇啊摇的突然停下来,放下双手,睁开眼睛,眼里有勃勃燃烧的火焰:“老子这次陪你!”:“大哥!二哥!三弟!”我再无法压抑内心澎湃的情感,激动的热泪从眼眶里喷涌而出。我们跪倒在地,扶着彼此的肩膀放肆地哭泣,又疯狂地欢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时一个更大的欢笑声从背后传来,声音生硬,死寂般地瘆人。我转头去找,原来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从旁边走过,肢体僵硬,眼神呆滞,嘴巴一动不动,从喉咙里发出间歇性的“哈哈”声。这时大哥、二哥也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正色地看着那个青年。:“小兄弟!要不要坐下来吃个披萨解解心中的烦闷?”我对他大声喊道,看他这副模样,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情。:“哦!好啊!”青年倒是干脆,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好的!大哥、二哥,快!来业务了!”我兴奋地朝还跪在地上发呆的两个人喊道,他们这才缓过神来,进店铺里拿来餐具和披萨给那位青年。青年仍然不理我们,拿起一只手比划,嘴里不停念叨,头有节奏地摇晃,另一只手拿起一块披萨塞进嘴里,开始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声音,随着整块披萨挤压堆叠满他的口腔,灌入咽喉,像是掐住憎恨仇人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得意又绝望的呻吟。我赶紧用手把披萨从他嘴里掏出来,:“小兄弟有什么苦你说呀,何必折磨自己!”随着披萨被掏出,青年剧烈地干呕几声,氧气快速流进身体,让他渐渐平静下来,抗拒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感激,可仍然不愿开口说话,再次伸手去拿披萨放进嘴里,怕再发生刚才的事,我夺过披萨,用餐刀全部切碎,即使他再整块吞下也不至于有危险。青年吃得很慢,仿佛每一口他都在和自己做斗争,然后笑着或是哭着吞下手里的食物,他不在乎身边的一切,仿佛除了他自己,也没有任何事物存在。他默默地吃着披萨,太阳默默地烤着他,重庆六月的太阳,从中午十二点一直烤到六点钟,太阳把自己一天中最青春热烈的爱全都给了青年,青年也没有辜负它,从头到脚裸露的地方都被晒得发黑发亮。这时一排洁白的牙齿从椅子上飘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谢谢你好心的老板!你改变了我的方向,改变了我的肤色,更有可能改变我的命运!”牙齿激动得颤抖碰撞,从里面爆发出新的勃勃向上的生命力。:“吃个披萨不至于小兄弟,加油!”我紧握住他的手,为自己能挽救一个灵魂而由衷的幸福。:“我以后会常来!”说完牙齿消失在街道里。我心中的幸福还在像溪水一般流淌,身体和灵魂都暖洋洋起来。慢慢缓过神来才看到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钞票,我展示给大哥、二哥时,他们都激动得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把钞票扔进天空,钞票随风飞到最高的地方,又缓缓地落下来,和我梦里的那场雨一模一样,虽然小了些,可它会越下越大。
接下一段日子,业务渐渐好起来,小橘猫还天天来,有时会多一个跟在它后面的小女孩,总是把披萨打包回家。舞狮的老爷子是不会吃披萨的,烧饼他们都不舍得,可他们的孙子会大哭大闹,能有什么办法,心疼钱,更心疼孙子,只能用披萨堵回孙子的笑脸。发达哥偶尔路过碰上饭点也会照顾我生意,:“最近怎么样?”我关心地问道,:“还不错!自从把这个店铺租给你后,老板说我能把这条街最烂的店铺租出去,一定是个大才!现在我是经理了!”发达哥得意的脑袋上张开会心的笑容。:“多好啊!祝你命如其名!”我笑着说道,:“命如其名!”他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去。来的最勤的居然是那个有些呆傻的青年。不仅他自己来,陪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位埃塞俄比亚的黑玫瑰(Lucy)。原来Lucy是他学校的留学生,第一次见到她,就迷恋上她姣好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容。可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比不上她身边的异性,而把自己对Lucy的爱埋在内心深处,苦苦地压抑自己。一直到最近,Lucy的留学生涯即将结束,很快就会离开中国,或许再也不会回来。想到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他倍感失落痛苦,终于崩溃,像游魂一样四处游荡直到遇见我们。可命运就是那么奇妙,遇见我们的第二天,他们参加毕业聚会时,青年看着再不争取就会永远失去的Lucy,终于在猛灌下一杯酒后,鼓起勇气走到Lucy面前说出自己深藏内心的爱:“不管怎么样,今天我一定要告诉你,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一直以来我都深爱着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到现在,还有未来,我的心里、脑海里无时无刻不装满你的身影,你的笑容,你美丽的眼睛!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Lucy看到眼前这位青年清澈眼睛里熊熊爱意,油亮亮的黑色肌肤,还有那排洁白的牙齿,“一个为了自己而甘愿改变成与我相同肤色的男人难道不是最可靠的爱吗?”Lucy动情地亲吻着青年嘴唇的时候,爱和信赖在身体里翻涌。
:“亲爱的!你知道吗?德国大学录取我做研究生了!”夜里Jelian发来的信息还沾着她喜悦的温度,在我耳旁不停地围绕,牵引着我到越来越远的地方。我明明是为她高兴的,可心里患得患失的痛却更加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