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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枯木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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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着笨重的行李走出重庆火车北站时,看见了姑姑的微笑和她对我热情挥舞的手,那微笑还是如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热烈,那双手更是寒冬里最宝贵的温暖。二哥站在姑姑身旁,手提包里有牙膏、香皂和拖鞋。:“和顺回来了!我太开心了!”姑姑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传来排山倒海的力量。二哥把东西递到我手里,也拍了拍我的肩膀,:“欢迎回来!”我暂时寄居在姑姑在人和的家,她平常待在妹妹家照顾小侄女,平常很少回来。收拾好行李,我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看着眼前的房子,恍惚间变成昨天那只孤鹰歇脚的枯木桩。夜里睡不着,起来看了好几次月亮,月光平静深沉,它知不知道月下的景物已变了模样。夜更深的时候,窗外响起暴躁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会不会是沙巴克的帮派机车大哥又从我的窗下经过,身体在这头,心还在那头,又不停地变换让两头都得不到安稳,这种不安稳感让人心慌、心累,没有力气去分清黑夜、白天,现在还是何时,我的整个世界渐渐地变得模模糊糊。
在人和待了两天后,大哥休息,约我去巴滨路上的一家火锅店吃火锅。:“怎么样兄弟?”大哥手里边夹着一大片腰片烫在锅里,边看着我,双眼流露出一片赤城,也会抽空用余光盯紧腰片成熟的进度以确保他吃到最美味的那口。:“还是老样子!你看到了。除了样子更老了一些,其他都没什么进步!”我开玩笑地说道,也算是在自嘲。:“也不要这样说!嘶!啊……!”大哥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刚放进嘴的腰片烫得直张嘴巴,腰片在他舌头上上蹿下跳,一大团白雾热腾腾地从他的口鼻里冒出来,浸湿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太美味,还是对我的一种委婉的同情。:“慢慢来嘛!啥子事情不能太着急!”大哥安慰我的同时,又把刚烫好的腰片放进嘴里,哆哆嗦嗦地享受起来,嘴唇上冒起泡泡,像水里自由自在的金鱼。还是大哥懂享受生活,:“干!”我仰起头将一杯冰啤酒灌入肚中。:“Jelian最近怎么样?”大哥继续问道,:“她挺好的。找了一份远程办公的工作,最近又在申请去德国的大学读研究生。”我如实地告诉大哥。:“Jelian真优秀!”大哥一直都很欣赏Jelian的才华,:“那你有什么打算呢?”大哥又回过头关心起我来。“打算”像恶梦一样纠缠着我,才被Jelian的“打算”逼回国,你又打算把我逼到哪里去?海阔天空,我已经退无可退了大哥!我望向远处的天空,抓起酒瓶一饮而尽。:“打算,打算!我有什么打算!天知道的打算!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问问老天!”我不耐烦地吼道,:“去哪里问老天爷?”大哥诧异地看着我,扑闪着纯真的眼睛。:“去老君洞!”我直勾勾地勾住大哥的眼睛,:“爬!谁跟你去问姻缘(老君洞以求姻缘准而闻名)!”大哥惊呼着避开我火辣的眼神,身体向后弹出半米远,怪我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令他作呕。:“不问姻缘可以问问兄弟情义嘛!大哥不要惊慌!”我笑嘻嘻地把他搬回原位,给他把酒倒满:“来!干了这一杯!大哥!”我高高地举起酒杯,让这夜也喝上一口,要什么清清楚楚,我从来都是模模糊糊!道不同各显神通吧!
吃过饭,我买了一瓶“歪嘴”,一包“龙凤”来到河边。满满一江水在夜色下向东流去,它是那样的滂沱浩瀚,却又这么的悄无声息。我点燃三根烟,插在正对着几年前我独自把父亲的骨灰洒入长江的方向。父亲属龙,生前就豪爽意气,威风霸道,走了怎么甘于屈身在狭小憋闷的小盒子里,只有这天上来水汇入巨海的辽阔才能装下他的放荡不羁、气势滂礴!:“我回来了老爸,陪你喝杯酒!”我把酒倒在三根烟的四周洒成一圈,酒沿着斜坡流入江水里,我仿佛听到父亲曾经喝酒时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没有人约的日子,我通常待在家里。走出去没有方向,漫无目的,我害怕被人潮冲散,找不到回家的路。婆婆养的那株三角梅还放在阳台的老地方,以前婆婆爱看着它,现在它替着婆婆看着我们。姑姑会一周回来浇一、两次花,现在这个任务交到我手里,正是炎热的季节,我通常会等到入夜后土壤彻底凉下来才浇花,天天如此,可还是没开出一朵花来,不知道是它们也怕热,还是像我一样找不到路。阳台下喧嚣的马路直到午夜才会慢慢安静下来,这时我喜欢站在阳台上,看看偶尔经过的汽车,对面楼房里亮起的和熄灭的灯。这时的月亮最温柔,用它温润的手抚摸我的脸,拂去我满身的躁热,夜风也轻轻地吹,把我飘啊摇啊送进月亮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