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青泥百步

46、面对

　　假期过得快，到最后一天晚上，一家人难得都有时间坐在一起，挑了楼下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白天李在溪带着王越香去医院里复查，各方面数据都恢复得不错。几人在饭桌上聊着，王越香问哥俩明天是几点的票回学校。
　　“下午两点。”李江流回答。
　　王越香点头：“那挺好的，你们还能早上睡个懒觉，慢慢收拾着去。我给你们做点吃的路上带着，不然路上饿了怎么办。”
　　李江流连忙往王越香碗里夹一块肉：“不用了外婆，到时候想吃什么现买就行，都很方便的。”
　　王越香头一摇眼睛一眯，不同意他的话：“外面买的哪有自己家里做的健康。”
　　几人拗不过，只能僵硬地转了个话题。一边转话题还一边往王越香碗里夹各种肉和菜，说着外婆太辛苦了，多吃点补补。
　　王越香话听得高兴，转头就忘了要给兄弟俩做吃的这回事。

　　家离饭馆不远，吃完饭几人走着回去，就当消消食。
　　哥俩衣服不多，收拾起来也快。一收一叠一装就把行李收拾的整整齐齐，只剩了明天出行要换的一套在外面。
　　洗漱完冲了个澡往床上一躺，李星平点开购票软件，确定明天的时间节点和行程。
　　李江流靠在另一侧床头打游戏，被子下的腿叠在李星平腿上面。李星平用腿晃晃他的腿：“你东西收拾好了？”
　　李江流头也不抬：“就那两件，两分钟就收拾完了。”
　　“确定啊？”
　　“放心吧哥。你要实在不放心，去替我检查一下。”
　　手机里面传来游戏胜利的提示音，李江流把手机放下，整个人往李星平的方向倒，头也顺势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用一种侧身搂着的方式靠在李星平身上，曲起膝盖把腿搭在后者小腹上，手顺势楼上哥的腰，头不老实地往李星平颈窝里蹭。
　　“哥，我好喜欢你。”李江流说得黏糊又小声。
　　李星平有点不自在，有点害羞，只好用手揉揉他的头顶：“好了好了。”
　　李江流吸够了仰头看他，头发拱得乱糟糟的。他用目光从额头一直往下描摹到李星平的下巴喉结，再往下是锁骨和被衣服挡住的身体。
　　被子下的手顺着衣服下摆往上伸，他摸到李星平富有弹力的肌肉，顺着纹路再往上。于是他如愿听见了李星平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别在这……”李星平软绵绵地推他。
　　要说的话下一秒被李江流堵住。
　　李江流只在李星平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立马退开。吻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李星平的嘴唇。
　　三两秒后，门口传来敲门声。李星平回神才发现门并没有完全锁死，留下的门缝有三四指宽。他被吓得后背瞬间一阵冷汗，故作冷静地把李江流推开，声音有些颤抖：“进来吧。”
　　门外传来李在溪平静无波地开口：“睡了没？给你们切了点水果。”
　　李星平克制地深吸一口气，飞快扫视一眼房间。李江流已经给两人让出安全距离，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床单。
　　李在溪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进来，苹果片白生生的，边缘有些氧化发黄。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掠过低着头坐在床上的李江流，最后落到李星平脸上。
　　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就像任何一个晚上来给孩子送水果的母亲。
　　“还没睡？”她把果盘递过来：“吃点水果，早点休息，别玩手机了。”
　　“嗯，我们吃了就睡，谢谢姨妈。”李江流终于想起来做点反应，努力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自然，但心仍在狂跳。
　　李在溪“嗯”了一声算作知道了，目光似乎在李星平脸上多停留了一秒。那目光平静，却让后者觉得仿佛被什么东西细细刮过一遍，无所遁形。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行，那你们吃吧。”
　　她转身想走，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脚步，侧头看着李星平：“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跟你说。”
　　还是没躲过。
　　这话劈的李星平和李江流心头猛一震颤。李江流拿着叉子正准备叉苹果片，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又把目光移向李星平。
　　李星平喉咙发干，他瞥了李江流一眼，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虽然他自己心里早已七上八下。
　　“嗯。”李星平声音有些发紧，跟着李在溪走了出去。

　　李江流本来待在屋内，看着哥和姨妈出去，房间内迅速回归安静。开着的游戏界面被放在一边，他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块水果。
　　他听见脚步声逐渐变小，两人的说话声也隐隐约约，直到完全听不见。
　　心底的绳索一直绷紧，直到咬下第三块苹果，差点把自己口腔内侧的肉咬到，李江流才警觉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穿上拖鞋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李在溪房门没锁，只是虚掩上。里面的灯光透出一些到客厅来，门缝处有客厅光和屋内光融合在一起的不清晰的界限。
　　只是站在门外还听不清里面人的说话声，李在溪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李星平因为心里没底气，说话声也不大。李江流只能把耳朵凑近，几乎要贴在房门上，却又必须注意着不让屋内人察觉自己在门外。
　　这番动作让他脚底发凉，有点控制不住身体重心，几乎立马就要往前倒去。但他仍保存着一丝理智，勉强能享有掌握身体的主动权。
　　对话声断断续续，他听不见李星平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微微耸动的肩膀。直到听见李在溪清晰地发问，他才如坠冰窖，想进去的心达到了顶峰。
　　进去就暴露了自己在偷听，但不进去的话，难道要哥一个人承受吗。
　　两个人做的事，没有只让一个人承受的道理。
　　直到下一秒，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看见李星平从坐着的凳子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膝盖磕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突出，李星平垂着头，不敢看李在溪的眼睛。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微微屈了一下，最终捏成拳头。
　　他在忍耐。
　　李江流也在忍耐。
　　透过门缝他看见李在溪高高扬起的巴掌，重重落在李星平脸上。声音清脆有力，打得李星平偏过头去。
　　“你太让我失望了。”李在溪看着地上的人说。
　　李江流终于忍受不住，一把推开门，重重地跪在李星平的侧前方，试图阻止李在溪的动作。
　　“姨妈，不关哥的事，都是我的主意。是我先喜欢哥的，是我逼他的。哥从来都是拒绝我，是我逼他的，是我要挟他。你要打要骂冲我来，都是我的错。”
　　他喊得又快又急，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不顾一切的保护欲。
　　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房间里，砸得李在溪愣住，砸得她身前的李星平睁大了眼，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感觉不到，只剩下眼前这个用单薄脊背挡在他面前的颤抖却坚定的身影。
　　他跪得笔直，像一堵钢筋的墙，瘦削又坚硬。
　　李在溪只瞥了他一眼：“去把门关上，别把外婆吵醒了。”

　　两人规规矩矩重新跪在李在溪跟前。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睡衣渗入膝盖，寒意从膝盖缝隙顺着往上爬。
　　李在溪强硬地把李江流扶起来安置在床尾椅子上，闭着眼用右手揉捏自己眉心，努力让自己呼吸平复。再睁开眼她又看了一眼她，语气带了点无奈。
　　“小流，”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后的平静。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你只是病了，我们去医院吧。
　　李江流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姨妈，我没病。我是真心喜欢哥，我——我从小就喜欢了！”他破釜沉舟。
　　“好，你喜欢。你哥也喜欢你，你们是兄弟，我知道的。”李在溪换了个说法安抚他。她走到李江流身前挽起他的裤腿：“我看看你刚才膝盖磕红了没。”
　　李江流有点摸不着头脑：“姨妈，哥还跪在那呢。”
　　李在溪沉默着检查李江流的膝盖，她蹲在李江流面前低着头，似乎一句话也说不出。但这种状态绝对不是刻意对李星平漠不关心，反而是直接当作没他这个人。
　　“小流，把外套穿上，我们先去医院吧。”李在溪固执地重复。她起身要去拿起李江流的外套给他穿上，路过李星平身边时连弯也不带转。李江流眼睁睁看着她就要撞上哥的后背，却在即将要喊出声的下一秒，看见她穿过去了。
　　他瞬间感到大脑一阵剧痛，目光所及全是一片雪花。不得不低下头闭了眼，手肘撑在腿上，努力让自己稳住身形。
　　他的眼前闪回一些细碎的零散的片段，那个雨夜，李星平如此笃定地答应和他在一起，两个人像私定终身般疯狂地倾斜自己的情感。之后，他们拥抱，接吻，交换戒指，简直像要步入婚姻殿堂。再往后，他们准备一起面对家里人的责难，难道这还不算即将修成正果的关键一步。
　　但眼前的画面闪来闪去，他始终抓不住最关键的那一帧。画面飘飘浮浮虚虚假假，把他高高抛起。
　　“小流！”李在溪立马冲过去，扶着他的头，问他感觉怎么样。在一片混乱中再次抬头时，她看见王越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拄着拐杖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踏入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