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不是无情物》木易夭夭

15、永寂边缘

　　下坠。
　　无穷无尽的下坠。
　　仿佛坠入了一个没有时间、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的绝对虚无。唯有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细针，穿透肌肤，深入骨髓，冻结灵魂。耳边是永恒的寂静，却又仿佛有无数混乱、疯狂、充满怨毒的低语直接在意识深处嘶吼，试图将理智撕成碎片。
　　吴颜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快要被冻僵、被同化。她紧紧攥着胸前的剑兰玉佩，那是这片无尽冰冷与黑暗中唯一的温暖源泉。灵印之力在本能地运转，在她体表形成一层微弱的白色光晕，顽强地抵抗着周遭那无孔不入的寂灭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下坠感骤然消失。
　　“砰！”
　　她重重地摔落在某种坚硬的、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本就严重的伤势再次加剧，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就凝结成了暗红色的冰晶。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四周，然后……怔住了。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日月星辰。目光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扭曲的灰色。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灰色雾海，但“雾气”并非气体，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凝固了的混沌能量。她脚下的“地面”，也是由这种灰色物质构成，坚硬、冰冷，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寂。
　　光线不知从何而来，是一种均匀的、惨淡的灰白，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反而让一切显得更加诡异和模糊。空间感在这里是错乱的，远处似乎有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阴影在缓缓移动，但那阴影的轮廓却在不断变化，仿佛是由无数痛苦的灵魂扭曲而成。更远处，偶尔会亮起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暗红色的闪电，撕裂灰色的天幕，却带不来任何生机，只有更深的毁灭意味。
　　空气中（如果这算空气的话）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铁锈、灰烬和某种古老腐败之物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意志——冰冷、浩瀚、充满了对一切生机的憎恶与吞噬欲。这就是源初之煞的气息！虽然被封印削弱了无数倍，仅仅是边缘地带泄露出来的一丝，也足以让任何生灵心智崩溃。
　　这里，就是永寂封界的边缘！一个法则扭曲、万物归寂的放逐之地！
　　“呃……”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吴颜猛地转头，只见红衣教主和业火殿主也摔落在不远处。两位不可一世的魔头，此刻看起来也颇为狼狈。他们周身的护体灵光（红衣教主的血光，业火殿主的灰光）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黯淡，仿佛被某种力量死死压制着。他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适和凝重，显然，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完全无视此地环境的侵蚀和压制。
　　“小辈……你竟敢将本座拖入这等绝地！”红衣教主挣扎着站起身，血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吴颜，充满了暴怒与杀意，但他并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在这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受到了巨大的限制，而那无处不在的寂灭煞气，虽然令他厌恶，却也隐隐让他体内的血煞之力感到一丝……躁动与渴望。
　　业火殿主则沉默地站在原地，灰色的瞳孔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分析和计算着什么。他的表情比红衣教主平静得多，但眼神深处那抹计算的光芒更加炽盛。他感受到了此地法则的异常，也感受到了那源自封印核心的、令人心悸的庞大力量。危险，但也蕴含着……机遇。
　　吴颜强忍着剧痛和不适，也缓缓站了起来。与两位魔头不同，她虽然也感到巨大的压力，但体内剑兰灵印的运转，却在此地变得异常活跃！那原本需要她全力催动才能引动的灵印本源，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自行在血脉中奔腾流转，散发出纯净的白色光晕，将她牢牢护住。周遭那冰冷的寂灭煞气，在靠近她身体时，虽然依旧充满敌意，却被灵印之力自然而然地排斥、中和，无法像侵蚀两位魔头那样侵蚀她。
　　甚至……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与这片灰色的天地，与那封印深处浩瀚的源初之煞，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联系！仿佛她体内的灵印，是这片死寂世界中唯一被认可的“异物”，一个不和谐，却被允许存在的“音符”。
　　《引煞固界诀》中关于在封界边缘运用灵印的种种玄奥法门，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此地，果然是她的主场！
　　“绝地？”吴颜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红衣教主，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对你们而言，或许是。但对我……未必。”
　　她话音未落，双手已然结印！不再是防御，而是主动攻击！
　　“灵印·寂灭之触！”
　　她引动的并非自身灵力，而是周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寂灭煞气！只见她指尖牵引，一道道灰色的气流如同受到指挥的毒蛇，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钻出，发出尖锐的嘶啸，朝着红衣教主缠绕而去！
　　这些煞气在此地被灵印之力稍加引导，其侵蚀性与威力，远超在外界之时！
　　红衣教主脸色一变，周身血光暴涨，化作一面厚重的血盾抵挡。然而，那灰色的煞气触手撞在血盾上，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般紧紧缠绕上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血盾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哼！雕虫小技！”红衣教主怒吼，强行震散煞气触手，但血盾也明显薄弱了几分。他看向吴颜的目光更加惊怒，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在这鬼地方，这丫头的力量竟然不受压制，反而能借助环境之力？
　　业火殿主眼神微动，他没有插手红衣教主与吴颜的战斗，而是悄然向后退了几步，双手隐藏在袖中，开始暗中结印。一股极其隐晦的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似乎在与这片空间的某种深层法则进行沟通、试探。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在准备着什么。
　　吴颜注意到了业火殿主的小动作，心中警惕更甚。业火殿主比暴躁的红衣教主更加危险和难以揣测。
　　她不敢怠慢，一边继续操控寂灭煞气骚扰、攻击红衣教主，一边将大部分心神沉入灵印，尝试更深层次地沟通这片天地。
　　她“看”到了更多。
　　灰色的能量并非死物，它们在缓缓流动，遵循着某种扭曲而宏大的法则。在那能量流动的深处，隐藏着无数细小的、破碎的时空裂隙，以及……一些被煞气侵蚀、扭曲后残留的古老印记。那是上古时期被卷入或被封印于此的生灵、乃至世界的碎片！
　　她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在这片灰色世界的极深处，一个无法形容其庞大的、被无数法则锁链缠绕的“存在”正在沉睡。那就是源初之煞的本体！仅仅是感知到其一丝轮廓，就让她灵魂战栗，几乎要失控。灵印之力传来剧烈的警兆，提醒她绝对不能靠近，更不能试图唤醒！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与那封印本身，存在着一种奇妙的联系。那构成封印的法则锁链中，蕴含着与剑兰灵印同源的力量！那是初代大能留下的守护意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能否……借助封印本身的力量，来对付这两个魔头？
　　就在她思索之际，业火殿主似乎完成了他的准备。他抬起头，灰色的瞳孔锁定吴颜，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的灵印，与此地封印同源。若能剥离你的灵印，或许……能更快找到并撬动封印的薄弱之处。”
　　他说话的同时，袖袍一抖，九盏造型古朴、灯焰呈灰白色的古灯飞旋而出，悬浮在他周围，组成一个奇异的阵势。灯焰摇曳，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光芒所及，周围的灰色煞气仿佛受到了吸引，缓缓向着灯焰汇聚，使得灯焰的颜色逐渐加深，变成了暗灰色。
　　“九幽摄魂灯！”红衣教主看到那九盏古灯，眼中也闪过一丝忌惮，“业火老鬼，你倒是舍得下本钱！”
　　业火殿主没有理会他，目光始终锁定吴颜：“剥离灵印，过程或许有些痛苦，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九盏古灯同时光芒大盛，九道暗灰色的光柱如同锁链，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射向吴颜！那光柱并非纯粹的能量攻击，其中蕴含着一种针对神魂本源、针对特殊能量印记的诡异剥离之力！
　　吴颜脸色剧变！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和体内的灵印，在这九道灰色光柱的照射下，竟然产生了不稳的迹象，仿佛要被强行从身体里抽离出去！
　　“净世兰光·守心！”
　　她毫不犹豫地施展出最强的守护法门，璀璨的白色兰光以她为中心绽放，形成一个凝实的光茧，将她牢牢护住。灰色光柱撞击在白色光茧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茧剧烈晃动，白光与灰光相互侵蚀、消磨。
　　然而，九幽摄魂灯的力量极其诡异，那剥离之力似乎能穿透部分防御，直接作用在她的神魂和灵印之上。吴颜只觉得头脑一阵剧痛，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体内的灵印之力运转也变得更加滞涩。
　　“看你还能撑多久！”红衣教主见状，狞笑一声，也再次出手！他看出吴颜在业火殿主的攻击下捉襟见肘，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他双手一合，滔天血煞之力凝聚成一柄横贯虚空的巨大血刃，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意志，狠狠斩向吴颜的白色光茧！
　　前有剥离神魂的诡异灯焰，后有开天辟地的狂暴血刃！
　　吴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灵印之力在体内疯狂奔涌，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剥离之力，同时还要分心维持光茧防御。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撕成两半，经脉因为过度负荷而发出哀鸣。
　　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她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御，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灵印之力，孤注一掷地……投向那感知中封印本体的方向！
　　不是攻击，不是沟通，而是一种……共鸣！一种源自同源力量的悲鸣与呼唤！
　　“守护此界的先贤之灵啊！若英魂未远，请助我……诛灭邪魔！”
　　她以自身灵印为引，以全部神魂精血为祭，发出了这泣血般的呼唤！
　　嗡——！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整个永寂封界边缘，那原本缓慢流动的灰色能量，骤然沸腾起来！那隐藏在能量深处的无数破碎印记，仿佛被唤醒，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更有一股浩瀚、古老、充满了威严与悲悯的意志，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从封印深处……苏醒了一丝！
　　“咔嚓！”
　　业火殿主的九幽摄魂灯，其中一盏的灯焰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即黯淡了几分！那针对吴颜的剥离之力骤然减弱！
　　而红衣教主那斩落的巨大血刃，在距离白色光茧仅有三尺之遥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墙壁，轰然巨响中，血刃寸寸断裂，化作漫天血光消散！
　　“什么？！” “封印意志？！怎么可能？！”
　　红衣教主和业火殿主同时脸色大变，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凌驾于他们之上、充满了净化与镇压意味的恐怖意志，锁定了他们！那意志并非针对吴颜，而是在庇护她，并对他们这两个“入侵者”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杀机！
　　这片天地，活了！
　　灰色的能量不再无序，而是化作一道道巨大的灰色龙卷，朝着两位魔头席卷而去！虚空中，浮现出无数若隐若现的、由法则构成的锁链虚影，带着禁锢一切的力量，缠绕向他们！
　　不仅如此，那些破碎的古老印记中，甚至凝聚出了一些模糊的、散发着强大波动的虚影，有人形，有兽形，有难以名状的形态，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吼，携带着生前的执念与煞气侵蚀后的疯狂，如同潮水般涌向红衣教主和业火殿主！
　　这是封印之地积累万古的怨念与守护意志的结合体！它们或许没有清晰的灵智，但其蕴含的力量和那股同归于尽的气势，足以让任何强者胆寒！
　　“该死！这丫头竟能引动封印残留的意志！”红衣教主又惊又怒，周身血海翻腾，拼命抵挡着灰色龙卷和法则锁链的攻击，那些怨念虚影撞在他的血海之上，不断爆开，虽然无法瞬间重创他，却也让他气血翻腾，狼狈不堪。
　　业火殿主的情况稍好，他身法诡异，九幽摄魂灯护住周身，不断湮灭靠近的怨念虚影和锁链，但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凝重和……一丝急切。他意识到，必须尽快解决掉吴颜，否则在这封印意志的干扰下，他们别说掌控源初之煞，恐怕自身都要陷在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吴颜，杀机毕露。
　　然而，此时的吴颜，在发出那声呼唤之后，已是油尽灯枯。她瘫软在地，意识模糊，只有胸前的剑兰玉佩还在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光芒，守护着她最后一丝生机。她成功引动了封印的残留意志，暂时逼退了强敌，但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业火殿主身形一晃，避开一道法则锁链的抽击，瞬间出现在吴颜上空，一只覆盖着灰色火焰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天灵盖拍落！他要趁其病，要其命！只要杀了她，灵印无主，封印的躁动自然会平息大半！
　　“结束了。”
　　灰色的死亡火焰，携带着焚尽灵魂的恐怖高温，笼罩而下。
　　吴颜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那不断放大的灰色手掌，以及业火殿主那冰冷无情的瞳孔。
　　要死了吗？
　　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甘。还没有为父母、为族人报仇，还没有看到师父和小师叔安然无恙，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的美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锵！”
　　一声清越无比、仿佛能斩断因果、破开虚空的剑鸣，如同九天惊雷，骤然在这片死寂的灰色世界中炸响！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其凌厉、其决绝的青色剑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无视了永寂封界的壁垒，从不知名的虚空中悍然斩入！
　　这一剑，快到了极致，也强到了极致！
　　剑光的目标，并非业火殿主，也不是红衣教主，而是……业火殿主拍向吴颜的那只覆盖着灰色火焰的手掌！
　　“噗嗤！”
　　利刃切割□□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业火殿主拍落的手掌，齐腕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灰色的血液尚未喷出，就被剑光中蕴含的恐怖剑气彻底湮灭！
　　“啊——！”业火殿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真正触及根本的痛楚！他猛地收回断臂，身形暴退，灰色的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剑光袭来的方向！
　　那剑光在斩断业火殿主的手掌后，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卷起地上昏迷的吴颜，将她护在其中。青光流转，散发出温暖而熟悉的气息，驱散了周遭的冰冷与死寂。
　　紧接着，一道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身影，一步从虚空中踏出，站在了吴颜身前。
　　青衣如旧，面容清冷，眼神却锐利得如同他手中的剑，仿佛能斩破一切虚妄与黑暗。
　　正是凌清霄！
　　他竟然……强行闯入了永寂封界！
　　“动她者，死。”
　　凌清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片灰色的死寂世界中，清晰地回荡开来。他手中的青色长剑斜指地面，剑身之上，殷红的血迹正顺着剑脊缓缓滑落，那是业火殿主的血。
　　他来了。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如同斩破黑暗的光，再次出现在她身边。
　　业火殿主捂着断腕，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灰气剧烈翻腾，显示着他内心的震怒。红衣教主也停下了与封印意志化身们的纠缠，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凌清霄，尤其是他手中那柄散发着令他都感到心悸锋芒的长剑。
　　“青燃山的小辈……你竟能寻到此地，还敢伤本座……”业火殿主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充满了杀意。
　　凌清霄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侧头，感受了一下身后吴颜那微弱却平稳的气息，心中稍定。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业火殿主和红衣教主，最后定格在业火殿主身上。
　　“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锋芒，“更何况，伤你？若非为了护她周全，刚才那一剑，斩的便是你的头颅。”
　　平淡的话语，却蕴含着极致的自信与霸道！
　　业火殿主瞳孔骤缩，红衣教主也是脸色微变。他们能感觉到，眼前的凌清霄，与之前在青燃山地底时相比，气息似乎更加凝练，更加……危险！尤其是他手中那柄剑，散发出的剑意，竟然隐隐与此地那狂暴的封印意志有了一丝奇异的共鸣？
　　难道……他也在此地获得了某种机缘？或者说，他动用了某种禁忌的秘法？
　　局势，因为凌清霄的闯入，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永寂封界的边缘，三方对峙。重伤濒死的吴颜，断腕的业火殿主，惊疑不定的红衣教主，以及……持剑而立，气势惊人的凌清霄。
　　在这光与暗的交界，生与死的边缘，最终的战局，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