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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新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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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雪停了。
道路上的积雪被紫阳宫的弟子们扫到了两旁,湿漉漉的地面混合着夜里的寒风泛起阵阵凉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大红灯笼沿着房檐排排挂好,摇曳的烛光倒映在装点枝干的假花上,一路上不见昏暗,哪里都是红光一片。
紫阳宫的礼堂经弟子们一整天的布置变得火红潋滟,十张桌子绕着正中间宽阔的舞台错落摆放,要是在堂中贴个囍字,说这是一个成亲场地也不为过。
沈宫主等人来到主桌落座,容珠还是第一次见到紫阳宫的所有弟子齐聚一堂,这场面与她在清凌门过的每一个新年都十分相似,但她知道,这里完全不同。
“怎么桌上只有烧酒,今春酿的果子酒呢?都快拿来,别叫我知道你们还藏着!”沈宫主对众弟子佯怒,堂中大笑一片,弟子们互相指认,一时间人声鼎沸。
待吃得半饱之时,弟子们便互相推举着谁谁谁要上台表演。容珠从邱梧口中得知他们都是私下排练好的,而有些是过年前几天临时想出的,表演尚有不完美之处……
果然,容珠看到有些跳舞的弟子在台上不小心摔跤,变着花样舞剑的弟子不小心把剑甩了出去,插在某桌的一只烤全鸡上,说故事的弟子说着说着编不下去了仓促收尾……
顾云萧嚷嚷着也要上去,上官琛吃着麻辣鸡腿看着她:“你会什么?”
“我会……“她拿出一支鸡毛在上官琛眼前晃悠,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一个快速的动作过后,鸡毛竟成了一只小鸡,“……变戏法!”
众弟子发出激烈的鼓掌声,上官琛停下咀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小鸡,黄绒绒的小鸡朝他的手指啄了一下。
“大家静一静,你们想看我变什么啊?”顾云萧笑嘻嘻地站在舞台上环顾四周,下面有人说再变一只烤鸡的,有人说变魔兽,有人说变小狗。
金毛叫了两声。
大家七嘴八舌说变这变那,顾云萧准备的道具很显然没有这些,一只小鸡就已经在她的袖子里啄来啄去了,她用一支鸡毛变了一根毛笔,用毛笔变了一朵红花,用红花变了一条手链。
台下人声鼎沸,一时间热闹非凡,沈宫主拍手助攻,顾寄章灿然一笑,上官琛给这只不停地在啄自己的小鸡掰了一小点馒头放在它眼前。
年夜饭后,上官琛吆喝着去街上,顾云萧带着白脸粉舌头的魔鬼面具跟着上官琛率先跑出了紫阳宫大门。
邱梧让容珠拿上魔鬼面具一同去街上,二人行至院前,容珠惊讶地发现自己门前已经扫出来一条小道了,她可没做这事。
“自然是有心人干有心事。”邱梧像是特意放大了声音,应白漆黑的身影在树下一顿,似是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回到了屋里。
街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所有人都带着魔鬼面具,一种诡异的喜庆感在四周蔓延。
白天摆摊的铺位现在已经换成各种喜庆玩意和杂技表演,嘈杂喧嚣的声音震得容珠耳朵嗡嗡响,不算宽敞的道路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容珠心觉这面具有些妨碍视线,如果能摘掉面具看街景一定更舒畅,更美丽。
“今夜子时在天星台有烟花晚会,我们得占据一个好地角,不过看这拥堵的情况,恐怕走过去就已经到子时了。”
容珠认为邱梧说得太夸张了些,不过眼下的情形的确只能看见人头,哪怕伸长了脖子想看点什么也只是把周围人的头看得更清楚了而已。
她本来还怕自己被挤得和众人分离,但她一直紧挨着应白,和他的衣袖相互摩擦,不曾想就在不经意间,她冰凉的手便触到了对方。
这其实没什么,无非是不小心之举,但得知了对方心思和自己心思后,这个不小心之举所带来的感觉便开始在心里发酵……
她心道:“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那师父会不会跟我有同样的感觉?”
她下意识想去看应白的神色,忽然意识到大家都戴着面具,什么也看不到,明明冰凉的双手现在只有那一只热得出奇。
容珠握住另外一只手想中和一下温度并搜肠刮肚想个什么话题跟邱梧聊聊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谁知这才发现邱梧早不知道被挤哪去了。
一阵喧嚣鼎沸之声从前面传过来,人群猛然更拥挤起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容珠一下子被推挤到了一边,胳膊抵在栏杆上。
清冷的寒风从水面上吹来,手中的温度又凉了下来,她四处搜寻应白的身影,但密密麻麻的人看起来都长一个样。
原来前面有个杂技摊,方才正表演到精彩处,一下子把人吸引过去了,眼瞧前方的路被堵得死死的,容珠只好绕桥而行,她心想反正大家都会去天星台看烟火,不如就去那里跟他们会面。
沿路的积雪都被扫得一干二净,每走几步都有一个不同模样的雪人站在栏杆后朝人微笑,一路上各有新奇景象观看,待走到天星台时容珠已累得哈欠连天。
哈欠打了一半登时被脚趾传来的疼痛中断,她心知是自己没看见阶梯被拌着了,眼瞅着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倒,就要一脸栽在前一级台阶上时,忽然有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双臂。
透过面具的眼孔,容珠看到一只白皙细腻的手握着自己,藏青色的衣料微微一抖,露出包扎在手腕上的一截被血渗透了的绷带。
鲜血的醒目似乎与周遭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清晰直观的熟悉面容。
浓墨的眉,浅棕色近乎发黄的眸子,似精心捏造的鼻子和嘴巴,这样一副面孔陡然穿过狭小的面具眼孔到达容珠眼底时反而让她心里吓了一跳。
他没带面具,藏青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加干净有风度,他浅浅一笑,收回了手,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要走。
“谢谢你。”容珠认为她应该说这句话,即便她总感觉这人透着股寒凉,就像冬天的阳光再怎么耀眼,四周的环境也是寒冷的。
他微微点头,转身步上了台阶,往天星台的方向去,消失在了人群中。
“他怎么受伤了?”容珠心里奇怪,兴许那天在成衣铺的时候他就已经受伤了,不过人生在世,谁还不会受点皮肉伤呢?
容珠在天星台四处张望,一直没能看见邱梧和应白,连上官琛和顾云萧都没看见,不过她好像看见了沈宫主的侧脸,沈宫主也没带面具,她正沉浸在节日的喧闹中,不小心踩到了顾寄章的鞋子。
二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十分优雅稳重,倒是容珠感觉自己在被周围的人不断推着朝前走。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烟火开始的时候连脚踩的地都没有?
要是能站在屋顶上看烟花,一定比在天星台上要好得多,就像上次花灯节,应白带她到屋顶上看景一样,而且站在高处更容易找人。
她抬头正物色一个合适的屋顶,没想到有一个人已经有了先见之明。
正是那位手腕受伤了的“仙君”。
月亮在他头顶上方,像他一双浅色的眸子似的散发着清冷之光,他不偏不倚,视线直直地落在容珠身上。
不知怎的,容珠打了个寒颤,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包围着她,她顿时打消了上屋顶看烟花的想法,索性走进那人所站的那处高楼里,看不见他,也不想被他看见。
子夜一到,天星台中央摆满了炮筒,似乎朝荣国所有的人都挤在了这里。随着放炮人的高声呼喊,一束束炮筒被点燃,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很快淹没了所有人的欢呼和呐喊。
容珠仰头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仿佛同一时刻心中也有一束小小烟花在爆破,一下一下敲打着胸脯。
人们陆陆续续摘下面具凑到近处烛台上点燃,而在这时,容珠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摘掉面具的应白。
她心里一喜,从人群中费劲穿过,耳边尽是欢喜交叠地祝福声。
“师父!”
应白正看着自己手中的一个铜条,闻言,他忽然呆滞惊诧地看着来人。
容珠被他手中的铜条吸引,“这是魔鬼面具送给师父的祝福话吗?”
“对。”铜条经冷风一吹已散尽余温,烛光映照出上面刻着的五个字:所愿皆所得。
“挺准的。“应白特地低了低头好让容珠听见他的声音,“我一直想找你,在看到这句话后你就来了。”
容珠眼睛一亮,也把自己的面具摘下用烛火点燃,薄薄的一层,很快就燃烧完了,露出藏在里面发烫的铜条,她将灰沫吹走,举到眼前看着上头刻着:顺遂平安,一生幸福。
“这个祝福好。”应白的声音带着喜悦。
容珠转过头来,眼角弯弯地看着应白:“这不是我第一次过年,却是我第一次开心,有意义地过年。”
好巧不巧,她余光中瞥见人群中有一片紫衣闪过,邱梧、上官琛和顾云萧在对面说说笑笑。天星台喜气洋洋,人们都在互相祝福道贺。
朋友这两个字对于从前的她来说是世上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不仅不会存在,反而还很可笑。应白一定会理解她心里的感受,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这种从同一片土地诞生的缘分让容珠来到朝荣国以后对应白产生了更多亲切。
“我真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师父一起度过。”
漫天烟火与繁星辉映,她仰头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忘记了自己是谁,这是哪里。
她的眸光又黑又亮,绚丽的烟火映在其中分毫不减瞬间的美丽,也在这一瞬间,应白忽然很庆幸自己当初被关入漩涡之境。
那是他人生中的变故,是意外,人的一生又能遇见多少变故与意外?
容珠进入漩涡之境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二次意外。这份意外很特殊,它就像一束烟火,把他前期经历的不如意,那些本该是他灰色记忆的部分全都炸出了色彩,好像在里面的四年,每一瞬间,每一刻钟都是在为将来遇见容珠而做准备。
也正因为容珠的出现,应白才渐渐发现,命运的这份安排不是让他再去怜悯一个弱者,不是再给他对众宣扬仁爱的机会,不是让他心生一段感情,而是让他真正认识到自己是谁。
他口口声声宣扬仁爱,而自己却是一个心中有私欲的人。
他一开始想让容珠做自己的徒弟以求将来自己有危险时她能保护自己。后来容珠扶他回东林山他又不想让容珠做自己的徒弟,因为做了徒弟就无法进一步与她产生更多可能。再后来他想了想,还是让容珠做徒弟吧,因为可以让她理所应当地陪在他身边。
容珠一次次过度使用灵力来保护他的时候,容珠一次次抓住他信任他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与日俱增,有时候在明知自己是她师父的情况下还是抑制不住对她接近。
譬如此刻。
他的种种想法和行为都与他宣扬的仁爱背道而驰,与他所认为的人不应该有恶大相径庭,可是又有一瞬间,他想,世间再没有比她幸福快乐更重要的事了。
他放下了想去抚摸她脸庞的冲动,忽然明白,他要做的是守护而不是渴望。
高楼上,周公子浅棕的眼眸别有深意地看着应白,似乎将他所有的动作与心思看到了眼底。
容珠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那高楼的顶端,见那人还站在上头眺望远方,“师父,屋顶上那人就是成衣铺里的美男,那位姓周的公子。”
应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道:“他有些眼熟。”
容珠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将这位周公子打量了一遍,“的确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的眼睛很特别。”